這是安晴第二次睡在裴之縉的床上,眼睛因為剛才的痛哭又幹又澀,隻勉強能睜著一條縫,看著天花板。
裴之縉洗完澡回來,看著自己純黑的床褥上麵,躺著一個雪白的團子。
“安晴。”他似乎聽見自己的聲音也不如往常一般鎮定,有著微微的啞。
安晴回過頭,睜不開的眼睛隻看到了裴之縉的一個虛影,他沒有回應,隻是動了動手指,但他知道裴之縉能看見。
床的另一邊微微地塌陷了下去,還能聽見皮膚摩擦被單的聲響,不重,但每一寸都像是繞在安晴的心口上。
一隻手慢慢朝他靠近,手臂上的馨香和熱意通過皮膚源源不斷地傳到安晴的心口上,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很快,像是下一秒就要衝破安晴的胸膛,跳到裴之縉的麵前,向他訴說情思。
慢慢地他被拉進一個溫熱的懷抱,裴之縉結實有力的手臂就箍在他的腰上,讓他瞬間屏住呼吸。
“能跟我說說嗎?”裴之縉的聲音就在他的頭頂不遠,像是貼著他的耳膜。
“說什麼?”安晴的聲音因為哭泣喉嚨啞得像是吞了砂紙,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
“今天怎麼了?夢魘,嘔吐,還有哭。”裴之縉一隻手扣在他的腰上,一隻手放在安晴的臉頰上,指腹在他的眼角輕輕擦拭,怕他又哭。
上次安晴喝多了,也隻是說了些回到安家之後的事情,以前的事情,他雖然能查,但卻沒有去查。他想安晴能自己告訴他。
安晴沉默了好一會兒,久到裴之縉都以為他睡著了,然後才慢慢地開口,一字一句地,親手揭開了自己過往。
再久遠的事情安晴已經記不得了,他到了那個家裏一開始還算是過得去,有學上有朋友,隻是生活環境生活條件沒有以前的好,兩年下來安晴已經慢慢習慣了。
可兩年之後就一切都不一樣了,養母千辛萬苦地懷上了一個親生的孩子,安晴的夢魘就隨之而來。
隨著年齡的增長,原本就長得很漂亮的安晴,長相越發的明豔動人,原本跟他玩得好的同齡的小夥伴,都漸漸地疏遠了他,最後更是一群小孩都開始欺負他,他書包裏的書本被人撕成碎片,他回家的路上被人推進水坑。
為了能更好一點生活,他開始跟那些比他大一些的孩子玩,因為他漂亮,所以年齡大一點的孩子都願意跟他玩,他一哭,大哥哥大姐姐也願意為他出氣。
“後來養母懷孕肚子大了,家裏的事情就都是我在做,也算是過得還好,雖然累點兒。”安晴的手指撚著床單,“就這樣到那個弟弟出生了,我幹的活就越來越多。”
因為有了弟弟,家裏的家庭條件又不好,所以安晴在六年級的時候輟了學,跟著養父到處打零工,他什麼都幹過,工地上抗水泥袋搬磚,他人小,幹得少,所以錢拿得也不多,幹的活多了,可吃的東西卻比以前還要少。
身體本來就虛,又因為長時間的勞作,安晴就越來越瘦弱。
“身上的傷,都是那會兒留下的嗎?”裴之縉想起安晴腰間的傷痕,輕聲問。
安晴似乎有些愣住:“哪裏有傷?”
思考半天無果之後安晴又繼續說:“我年紀越來越大,長到十六歲的時候,第一次發現養父看我的眼神不對。”
裴之縉攬在他腰上的手一緊,安晴能感覺到他的手臂上的肌理都僵硬起來。
“我沒有自己的房間,家裏就三間房,養父母一間,那個弟弟一間,我睡的是堂屋裏,用一個簾子隔出的空間,我有時候半夜驚醒,看見我養父在簾子外麵看我。”
他感受到裴之縉整個人的氣憤,克製了許久,最後握住了裴之縉放在他腰間的手,汲取一點能量:“我越來越怕,但我沒有辦法,我吃不好,沒有什麼力氣,所以他要是做什麼,我躲不開。但我又不能告訴養母,她生完孩子之後情緒就特別暴躁,我稍微做錯一點事情,就會挨打。”
“決定逃出來的那天,我剛滿十八,雖然不是真實的年齡,但他確確實實是成年了。”說到他最黑暗的那段記憶,“那天我在離家裏很遠的地方,收芹菜,四周沒有什麼人家。”
“我拚了命地從他的身下逃了出來。”安晴的聲音有些顫抖,抓著裴之縉的手也越來越緊,“那天算是運氣好,養母不在家,我偷到了自己的證件,偷了養母的錢,先是躲在村裏的一個沼氣池邊,後來趁著夜色,走了一夜的山路。”
被他甩在身後的是無邊無際的黑夜,他一直奔向的是光芒萬丈的未來。
好在,他遇到了他的陽光。
說起來就是幾句話的時間,安晴突然輕鬆了好多,他慢慢地轉過身,鬆開了拉著裴之縉的手,看向裴之縉的眼睛。
小夜燈下的裴之縉眉眼溫柔,但眼睛有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