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蒙蒙亮的天空照亮了蒼茫無垠的黃土地,高低起伏的斷崖土坡之間,三千甲士整整齊齊地跪在地上,對著一個小土包恭恭敬敬地拜俯下去。
那是戰淩雲的無名塚。
唐安位列三千將士之前,滿臉肅容,額頭緩緩親吻土地,對這個一生戎馬為國的戰神磕了一個響頭。
有的人活著的時候已經死了,而有的人死了,卻永遠活在人們心中。
比如戰淩雲。
他沒有什麼豪言壯語,卻把一生都奉獻給了邊關。在大唐子民安享太平的時候,他們不知道,其實是有這麼一幫人在荒蕪的便將,用血和汗為他們築起了一道屏障。
他生平經曆戰事無數,身上縱橫交錯的傷痕,便是對他一輩子在生與死的刀光劍影間遊離的最好訴說。
他愛兵如子,每一個從他麾下高升的將士臨別前,無不眼含熱淚扣頭,再扣頭。但對自己的孩子,他卻要求甚嚴,總是送到最危險的前線,讓他們置身於生死最前沿。
他從前有四個兒子,六個孫子,現在卻隻餘下一子一孫,其餘的都以戰死沙場。
一門三將軍,世代皆忠良。
如今,風光無限的金刀戰家,又有一個人永遠留在了這裏,這片他用一生守護的黃土地。
“咚、咚、咚。”
唐安一臉磕了三個響頭,顧不得擦額頭上的泥土,隻是雙目通紅地盯著那安靜的土包出神。
說起來,他和戰淩雲隻認識了短短幾天時間,但那個老人的剛毅不屈,在絕境中永不低頭的態度,談笑間檣櫓會飛呀咩的氣概,無不令他折服。
“將軍,一路走好。您老辛苦了一輩子,戰鬥了一輩子,如今…也該歇歇了。”
“將軍啊——啊啊啊!”
聽唐安語氣深沉的一番話,身後的將士們再也忍耐不住,隨著第一個人聲嘶力竭的呐喊,幾個嚎啕大哭聲連成一片,在這片空寂的土地上回蕩,奏響了最為淒厲的悲慘樂章。
這些麵對金戈鐵馬也不層皺眉的鐵血男兒,從昨夜見到唐安抱著戰淩雲屍體時就變成了淚人,就像孩子一樣。仿佛死的不是他們的上司,而是最為敬愛的慈父。
子民死了,袍澤死了,到今天,他們最為敬重的戰神也死了。
在被大唐繁華所遺忘的遙遠西域,這些人就是他們生命的全部。當自己的心被一刀又一刀的割傷,誰不是痛苦的近乎窒息?
一旁的慕絨別過頭去,似是不忍看到如此淒慘的畫麵。就連好幾天來一直默不作聲的蘇媚兒都被眼前的情景所感染,偷偷擦拭了垂淚的眼角。
哪怕死的是自己的敵人,但她也不可否認,這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唐安沒有眼淚,戰淩雲的囑托猶在耳畔,現在不是他哭得時候。
他背負了一座山,但卻不能和任何人分擔壓力。這壓力來源於老人最後的遺願,也來源於對這幫舍生忘死的英雄的感恩。
他不能讓他們死,活下去,回到大唐!
徐徐站起身來,唐安朗聲道:“收起你們的眼淚,一個個哭哭啼啼像個娘們兒一樣,這是老將軍想要看到的麼?”
眾將士肩膀兀自抽噎,但聽了這話,再也不是無所顧忌地呼喊悲傷了。
“我們和將軍的感情,你一個外人怎麼會懂?”
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頓時讓唐安成了眾人的焦點。
唐安並未著惱,而是看向眾人道:“你說的很對,對於你們來說,我的確是外人。也許我理解不了這種軍人之間的情感,但我知道一點:戰老將軍把你們托付給我,讓我帶你們回到中原,我就要負起這個責任!”
一聽這話,軍中嘩然。
雖然唐安官階不低,又是從汴京而來,深得皇上寵信。可是這個小白臉一天仗都沒有打過,他懂什麼是戰爭?把命托付給他,跟把腦袋別在腰上有什麼分別?
“就憑你也能帶咱們回到中原?”
“唐兄弟,你的為人老子佩服,但要說行軍打仗,你卻始終是個外行!”
“不錯,老子上陣殺敵的時候,你還在被窩裏摟著娘們兒睡覺呢!”
“逃逃逃,咱們要逃到什麼時候?前有虎後有狼,咱們能逃到哪兒去?”
“依老子看,咱們不如和那幫雜碎拚了,給老將軍報仇!”
“不錯,給將軍報仇!”
正如戰淩雲所料,這些被仇恨蒙蔽雙眼的人一旦找到了共同的目標,便會不顧一切,哪怕這個目標會讓他們粉身碎骨。然而三千將士麵對數萬大軍,除了白白犧牲性命之外,根本翻不起一點風浪。
見一幫人眾誌成城站起身來就要去找胡子拚命,唐安心中暗暗佩服戰淩雲的未卜先知,沉下臉來大喝道:“都他媽給老子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