帛睿心頭一動……這個理由,怕才是江炎執意要離開、執意再也不回還的真正理由吧!
什麼怕牽累皇室的威儀、怕造成不可估量的非議、甚至是怕拖累本就於朝臣間地位動蕩的榮錦王,這些個理由與江炎方才吐口的那句理由相比起來根本就如九牛一毛!即便江炎看起來要理性非常,其實他內心從來如火灼熱,他與帛清一樣,最為注重的便是這一段來之不易的兄弟之義、知己之情。他怕自己與帛清將再也回不到最初,也必然是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
“父皇。”
帛睿張了張口還想再說什麼,卻突然聽得一旁沉默了良久的帛清猝地開言。
帛睿轉目,見帛清那原本情態流轉的麵孔已經變的平和如素,又似乎是因了心思的程明如鏡而顯出一抹冷銳:“父皇,就準了江炎吧!”一句且言又歎,雖不高不重卻帶著石破天驚的霹靂震撼!
準了江炎,準了江炎離開兆京,他要放江炎離開自己、離開榮錦王府!
在言這一通話的時候,帛清的一顆心當真是平靜若死水的漣漪不起,因為就在心念一橫、啟口訴出第一個字的時候,有那麼一個陡然決定的念頭與這個念頭一並無聲無息的落於心坎兒裏。帛清頷首又道:“他的性子、他適合什麼樣的生活,兒臣再了解不過。”神情平和,因平和而又顯出許多肅穆。
……
這一瞬過往與當下交織輝映,這一時往昔與未來輾轉纏連,恍如沒有盡頭的依依散思繼續向著天涯延展鋪陳,似乎於糾葛中可以開出心血鑄就的璀璨冰花。
流光翩躚、浮世翻轉,很多錯過的舊事即便此生終有重現日,又端得能夠一如最初設想的那般點點滴滴盡數拾起?錯過的終究是錯過了,想要彌補也好、真心不舍還罷,一廂情願歸根結底都隻能是一廂情願……世事太無常,命運太作弄了!
帛清該是這世界上最了解江炎的人,江炎亦是這個世界最了解帛清的人。自帛清口中做出的對於江炎的決斷,或許……當真是最正確的取舍。強扭來的瓜不甜,一廂情願固執的給予及完美的設想,終到了頭總是不會順應人心,所得到的隻是一個累身累心、苦情苦意!
那麼,還是放手吧……
歎息無聲,但帛睿知道這一聲輕歎是落進了心底深處去的。
帛睿緩緩低首,那雙隱著太多情緒的雙目此時此刻不知是在曆經著怎樣的灼灼輪轉,待他再抬目時,眉宇間便俱數呈落了一層斑駁的滄桑:“好……”
一個好字聽的江炎心下一瑟!不曾想到,原來帛睿答應的會如此之快。他轉目含著動容神光的瞧了一旁的帛清一眼,到底帛清是最了解自己的,到底帛清知道他江炎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真正何等樣的日子才是最適合他江炎的!
帛睿也不是一個專橫的帝王,即便不舍,即便不忍,他……終於準了!
室內浮光躍金,嫋嫋烏沉帶出古樸且又哀怨的韻致流轉在鼻息。帛睿看定江炎,嗅著這引人陷入戀戀氣息的熏香味道,心頭那酸澀與抽痛感反倒是被稀釋成了淺淺淡淡的樣子:“臨走前,可以喚朕一聲父皇麼?”他微側首,他的聲音很輕,因太過期待、太過小心翼翼,故而連稍稍的粗重都沒有、都不敢,隻恐會驚擾到此時這難得的靜好。
江炎頷首垂目,這一時重又沉默。
“既然決定要走,就走的幹淨些。”帛清行過江炎身邊,抬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釋然的做了一個吐納,沉目又道,“不要欠下不該欠的債。”
隻此簡單的一句,有若過湖的春風,將起了漣漪的心湖撩撥的愈 發 浪 濤肆虐,但一瞬後便又重歸於了彼時那份淡然。江炎轉目對上帛清黑白分明的眸,與他會心的相視一笑,即而將目光沉沉落在了帛睿身上去:“父皇。”喉結微動,一聲“父皇”脫口喚出。
好似陽春白雪順應了暖陽春波的召喚而在這一刻頓然瓦解,一陣徹骨的欣慰順著帛睿四肢百骸層層漫溯。
這一聲父皇,江炎喊得是那樣好聽,那樣親切自然……這一聲虧欠了整二十幾年的“父皇”嗬!這是一早便該喚出來的,本就是屬於帛睿的!
“哎……”帛睿輕著音色,極柔和極小心的應了下來。他的聲音是顫抖的,這顫抖渲染著他內心深處那些糾葛,更多還是欣慰、還是完滿……
是啊,完滿了,月圓了!遲到了二十幾年的這一聲“父皇”,隨著江炎如此後知後覺的彌補,不止是帛睿,便是那一早便香魂驟去、羽化飛仙的華昭夫人,也都是可以告慰的了!
帛睿展顏微微的笑了開來,卻覺雙目間濕漉漉的。下意識抬袖一拂拭,才發現自己,是流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