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一章 盛世 (五)(2 / 3)

“爹,爹這,這也是沒辦法!”老李懋無顏麵對兒子得目光,躲閃著解釋。

李旭看著父親,永遠不肯相信這個答案。家中雖然窮困,但比起鄉鄰中的赤貧人家,還能算得上富裕。讀縣學不需要給先生禮金,平時官府還為學子們提供一日兩餐。盡管那飯菜裏鮮有油腥,如果不是需要幫著母親料理家務,自己幾乎可以賴在學堂裏,每月隻回家吃一次飯…….

李張氏默默無言,轉過身子,不住地擦淚。兒子不是不懂事,正因為他太懂事了,做父母替他做出如此大的決定時才分外艱難。如果沒有這該死的高麗,如果皇帝老爺不老想著四夷賓服……。那都是她管不了的事,如今,她能做主的,隻有自己的兒子。

“家裏不是沒錢供你!要打仗了,上穀郡一抽一,所有良家子弟自備鎧甲兵器從軍。爹想讓你借著行商的理由出塞避一避,等後年大軍開拔了再回來照顧你娘!”李懋耐不住心中壓力,終於決定實話實說。雖然逼著兒子當逃兵不是什麼光彩的舉動,比起讓兒子誤會自己為了省錢而葬送他的前程,這個理由多少能讓人透過口氣來。

“我不去塞外,當兵就當兵,功名但在馬上取……!”李旭聽父親說出真實原因,心裏一塊石頭當即落地,漫不在乎地說道。

“啪!”腮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打斷了他的話。素來和睦的父親站了起來,批手抽了他一記耳光。刹那間,李懋被風霜和日子劃得滿是皺紋的老臉漲成了青黑色,豎起眼睛,大聲罵道:“閉嘴,功名但在馬上取。你瞪大眼睛瞅瞅,同鄉數百戶,那家有人活著取過功名回來!開皇十八年東征,去了三十萬,死了二十九萬九……”

“好好地,你動什麼手你!”李張氏撲將過了,一把將兒子摟在懷裏。想安慰一下兒子,沒待開口,眼淚先落了滿臉。

“爹――”李旭捂著臉,輕輕叫了一聲,豆大的淚珠順著手指滾滾而下。這一記耳光完全把他打楞了,本能地想說幾句軟話向父親賠罪,卻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了何處。‘功名但在馬上取’,族裏的祖訓和先生的教誨都如此,偏偏此道理在自己父親麵前變成了忤逆不孝的言辭。

李懋看看兒子,再看看妻子,心中一痛,火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重重跌坐回胡凳上,沮喪地說道:“明天你向夫子辭了行,準備出塞吧!你哥已經做了孤魂野鬼,我不能再送你出去,那樣,將來我死了,也沒臉去見祖宗。”

聽丈夫說起長子,李張氏更是悲從心來,抱著兒子的肩頭,嗚咽出聲:“旭子,聽你爹的話吧。娘不指望你光宗耀祖。隻指望你平平安安地過完這輩子,娶個媳婦,生個兒子。你哥當年跟著高大人出塞,三百個人裏騎射最精…….”

在李旭的記憶裏,已經根本不記得哥哥的模樣。開皇十八年他才兩歲,據娘說終日騎在哥哥的脖頸上看過兵。後來哥哥也被征入伍,再後來,記憶裏隻剩下了父親的歎息和母親的眼淚…….

縣學的楊老夫在李旭眼裏總是那麼睿智。當他喃喃地說出自己準備辭學,替父親跑塞外行商時,楊老夫子立刻驚叫道:“難道又要打仗了麼?你連書都顧不得讀?”

“先生,父命,父命難違!”李旭登時麵紅過耳,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蚋。

“也難怪,也難怪,你在家中已是獨子。而令尊年近五十,若讓你去做遼東枯骨,你們李家就得斷了香火。唉,隻可惜你一筆文章,我本來給幾個舊友寫了信,準備在來年明經試後,叫他們照看一二的!”楊老夫子的話語裏沒有任何責怪之意,隻是帶著股說不出的惋惜。

“多謝先生抬愛,弟子雖然福薄,這份恩情,卻永不敢忘!”李旭俯下身去,長揖及地。求學這幾年來,楊夫子對他頗為看顧,人後小灶不知開了多少回。從經、算諸學到詩歌策論,幾乎是傾囊相受。甚至連當年追隨越公楊素南征時於軍旅中寫下的筆記,都不禁止他這個掛名弟子翻閱。隻是以李旭的年齡和見識,背誦起來可以做到滾瓜爛熟,真正理解,卻十中不及一二。

楊老夫子擺了擺手,回以一聲長歎。“罷了,你爹這麼做,自有他的有道理。此番東征,有敗無勝。升鬥小民看得出,可朝廷諸公,卻做了睜眼瞎子!”

“弟子受教多年,無以為報。這幾壇淡酒,不值一醉!”李旭歎了口氣,指著放於院外的幾壇老酒說道。東征成敗,與他已經無關。今日之後,他就不再算良家子弟,按漢代以來的規矩,商乃賤業,像東征這等國家大事,商人是沒有資格議論的。此後,楊老夫子的家門,非有事相求,他也不能再像原來那樣隨便來訪。否則,即便楊家老小不趕他出門,其他飽學鴻儒也要嘲笑楊老夫子交遊不甚,自甘於商人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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