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為爐,裏邊的人被煉成什麼模樣,也許他們自己根本無法把握。
“可惜的張季,我不該答應他留在軍中!”
“他對世人的了解還停留在出塞之前,當然就沒了活路!”已經放棄了掙紮的崔潛冷靜異常。“倒是你這性子必須改改。你滿足的張季的遺願,卻不知道將來會給自己惹來多**煩。若張金稱日後卷土重來……”
“那我就再擊敗他一次,然後再抓住他殺掉!”李旭從收拾好的棋盒中拿出兩粒黑子,逐一擺在了棋盤上。圍棋規矩,執白者行先,但他卻不想遵循。“張季是咱們自己的弟兄,他以自己的性命換家人的性命,我不能不答應。但張金稱不會有第二次機會,如果他就此偃旗息鼓,找個沒人的地方頤養天年,我也不會追殺。如果他有本事卷土重來,我就讓他什麼也留不住。”
崔潛又楞了一下,隔著一張棋稱,他依然感覺到了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自信。“你不是當年的仲堅!我真蠢!”他拍了自己一巴掌,然後撿起兩粒白子,擺在棋盤上,與黑子遙相對峙。
“吃了那麼多的虧!總會學到些東西!”李旭笑著回應,落子如風。
“的確,你素來學東西快!”崔潛低聲誇讚,執白相抗。世事如棋,隻可惜不能複盤。如果能夠重來一次,他認為自己不會輸得如今天這般慘。
“你也說過,這是亂世。我不想稀裏糊塗地死掉,所以不得不學的努力些!”李旭咧了咧嘴,給了對方一個啼笑皆非的答案。經曆了那麼多風波後,如果心思依然像當年一般單純的話,他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回。然而他卻還活著,並且官越做越大。
有些手段,他並非不會,而是不願,不屑去用。但如果危險已經波及到了他所守護的東西,他將毫不吝嗇地使出一切殺招。
幾枚黑子快速落下,由邊角直搗中腹,咄咄逼人。崔潛疲於招架,破綻百出。勉強應付的幾子後,不甘心追問:“你從什麼時候發覺的?”
“從你表示說要離開雄武營,到我麾下做事那一刻起!”李旭又將戰線向前推進了一步,毫不隱瞞,“宇文家待你不薄。並且他家的勢力雖然暫時受到了些打擊,卻遠比我這個沒有根基的大將軍來得強。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既然你們崔家是選擇人而依附,就不會棄宇文家而取我!”
“那你還保舉我為將軍,讓我做你的臂膀?”崔潛重重地在棋稱上敲了一記,瞪大了眼睛追問。他發覺自己錯得太多了,如果事實真如李旭所言的話,即便有第二次機會,他依舊要輸得幹幹淨淨。就像眼前這盤棋。
三年前,李旭對人情世故茫然無知,他猜對方的心思洞若觀火。而今天,李旭對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卻根本不知道對方手中握著多少後招。
遇上如此對手,不輸,才怪!
“在大軍入山之前,你做得不是很好麼?幫我解決了很多問題,也沒少出了好主意!況且你崔家在博陵影響巨大,隻要你崔家肯聽從我的命令,哪怕是虛與委蛇,其他人就不得不跟從。這麼多有利的條件,我為什麼不用?”李旭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不下了,崔某輸得心服口服!”崔潛將棋稱向前一推,大笑著站了起來。“輸給你,我一點也不冤。此地風景甚好,恰堪埋骨!”
他仰起頭,看看已經開始變暗的天色。風起雲湧,一場暴雨就要來了。但願雨過後,這人世間會被衝得稍微幹淨。
“我沒想好殺你的理由!”旭子歎了口氣,站起身,並肩站到崔潛身側。難道這一切,必須用殺戮賴解決麼?他想起孫九,想起張金稱,還有瓦崗軍中,那麵高高挑起的“徐”字戰旗。
“如果是我,絕不會給你留情。”崔潛驚詫地回頭,再次打量旭子,眼裏難得湧現了一抹真情。“你報我戰沒於山賊之手便是!幾百年來,很多豪傑都是這樣做的。”他勉強自己保持著笑容,並替對方出了最後一個好主意。
“隻因為你的位置剛好能威脅到我,是麼?”李旭盯住對方的眼睛,目光依舊明澈如水。殺戮那是別人的解決方式,不是他的。“上穀郡缺一個郡守。手無兵權的文官對我毫無威脅。以你現在的職位和博陵崔家的勢力,花些錢打點,轉到這位置上並不難。咱們當年的兄弟不多了,我不希望任何人死在自己兄弟手上!”
說罷,他丟下目瞪口呆的崔潛,轉身大步走下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