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當年以赤心待他。他應該知道感激!”楊廣輕輕拍了拍文公公的後背,以示安慰。兩份奏折已經在象牙筐裏躺了些時日,墨香早已散盡。他依次將其舉到鼻子尖處看了一遍,然後放到手邊,沉吟不語。
虎賁大將軍羅藝在奏折中向他承認的擅自驅逐官吏的魯莽,並解釋說當時是為了避免有些人私通高句麗,不得不為。如今,此人已經將虎賁鐵騎從桑幹河畔盡數撤回到薊縣,並自我監禁在府邸中,隨時等候朝廷的使節前來處置。
虞世基和裴矩起草的聖旨中則以朝廷的口吻,重重申飭了羅藝去年的背叛行為。但是念在其曾經為大隋立下汗馬功勞的份上,準備饒恕其所有罪過,並且準備冊封他為幽州道大總管,正式認可此人對漁陽、北平、安樂以及遼東三郡的治理權。
關於這樣處置的理由,虞世基和裴矩在另一份奏折上做了詳細說明。二人以為,羅藝在塞經營上多年,羽翼已豐。眼下上表效忠不過是做作樣子,並非真心。因而朝廷也隻能和此人虛於委蛇,先安撫之,令其麻痹大意。然後再徐徐圖之,以靖其亂。
楊廣對這個處理方案並不是非常滿意。他對自己所器重的人推心置腹,但同時,也容忍不了那些人的背叛。特別是像羅藝這種曾經受了他無數恩德卻不知道感激的家夥,楊廣恨不能將其抓到麵前來親手銼骨揚灰。但虞、裴二人所提出的方案卻是眼下的最佳選擇,如果不對羅藝示以安撫,天知道此人還會玩出什麼花樣來。朝廷眼下沒有充足的兵力平叛,也隻好先暫時由著他蒙混過關。
“朕早晚會親領大軍,將他擒殺於陣前!”半晌之後,楊廣又重重地拍了下禦案,恨恨地說道。隻剩下一個底兒的藥膳碗穩不住,被彈起數寸高,淩空飛落到地板上,瞬間摔成了數瓣。
在旁邊伺候的文公公趕緊跪下去,伸手去揀那些碎瓷。楊廣卻上前一步將其扯了起來,大聲喝道:“不要揀,傳人來掃了出去。連同遼東貢來的那些破參一塊扔到臭水溝裏。朕以後不吃這勞什子,你也不得叫禦膳房再做。什麼破玩意兒,幾根參須子就想糊弄朕,朕早晚發兵過去,將他們統統砍了,砍了!”
“陛下,陛下小心身子!”文公公趕緊抱住楊廣的腰,連拉帶拽將其扶到禦座上。“來人,收拾碎碗。吩咐禦膳房將遼東來的材料全挑出來,等一會兒我親自去處理!”衝著書房外,他氣喘籲籲地喊,唯恐動作稍慢了,楊廣再做出更瘋狂的行為。
幾個小太監匆匆跑進,將碎瓷和殘羹收拾幹淨。楊廣木然地坐在禦案後,望著眾人在自己眼前來回忙碌。他的額頭上有青筋在跳,麵孔如被火烤了般紅,但手腳卻如同剛在河水裏泡過一般,出奇地冰冷。痛苦、憤怒、絕望,各種負麵情緒交織於他的心頭,讓他不想再說一句話,隻想眼睜睜地看著眼前這個世界走向毀滅。
“陛下,陛下犯不著跟這種人生氣!”文公公被楊廣的神情嚇壞了,走到他身背後,一邊拍打著脊背替他順氣,一邊低聲苦勸。“這種忘恩負義的家夥早晚會遭報應。陛下隻需要看著,用不了多久,他的腦袋便會被人割下來!”
“朕,朕要親手去割!朕一定會親手去割!”楊廣從牙齒縫隙裏擠出幾個字,字字帶著刻骨銘心的仇恨。
“陛下隻要穩定了中原各地,就能揮師北上!”文公公順著楊廣的意思,溫言開導。
“對,朕要振作,勤修內政,重整朝廷聲威!”楊廣突然又變成了一個聰明的帝王,苦笑了一聲,發誓。“把幾個筐子裏的奏折都給朕搬過來,朕今天全都給批複了。有什麼難的,舉手之勞而!”
“陛下聖明!”文公公大聲稱頌了一句,小跑著抱來日前積壓的全部奏折。被裴矩和虞世基分類整理出來等待天子批複的奏折有近三百封,但熟知楊廣才能文公公不認為這會令其花費很多功夫。
“陛下才智過人!”回憶著當年楊廣剛剛登基時的情景,文一刀不無興奮地想。“隻要陛下肯振作!”他悄悄地抹了抹眼睛,朦朧淚光中,仿佛看到楊廣在群臣麵前坐正身體,重新煥發出九五之尊應有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