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背棄 (二 下)
身為上柱國大將軍、左光祿大夫的張須陀居然為了營救自己的部屬而自蹈死地,裴矩和虞世基、封德彝等人以目互視,無法相信獨孤林所言為事實。在他們這些“智慧過人”的文官眼裏,老將軍此舉可以說是俠義,但也可以用“瘋狂”二字來形容。身為高貴的上位者卻為那些賤如泥土的士卒們“輕生”,這種舉動他們著實無法理解,也絕對做不到。
但此刻,眾文官卻不約而同地在臉上堆滿了悲傷。無論如何,張須陀在武將之中威望頗深,他們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已經死去了老人,得罪一大群兵痞。況且病榻上的楊廣早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兒,作為“忠心耿耿”的心腹,虞、裴等人沒理由不陪著自己的主子掉幾顆廉價的眼淚。
“是朕,是朕糊塗,對不起張老將軍!”楊廣抽抽噎噎地哭了好半天,啞著嗓子自責。“張老將軍用兵素來謹慎,如果不是朕一再下旨催促老將軍早日平叛…….”
“陛下請節哀。人死不能複生,眼下重要的是賜張老將軍一份身後哀榮,以安齊郡子弟之心!”虞世基唯恐眾武將繼續在楊廣麵前追究他和裴矩等人謊報軍情,克扣各地官兵補給等惡行,迫不急待地建議。
來護兒對張須陀向來佩服,剛才卻被楊廣誤解,滿腔委屈正沒地方發。見到這種時候虞世基還腆著臉出頭來做好人,氣得大步衝上前,一把拎住對方的脖領子,怒吼:“狗賊,難道你就一點都不內疚麼?”
虞世基是標準的江南書生,身材比來護兒短了小半截,寬度也幾乎隻有對方的一半,動武行哪裏是來護兒的對手。有意想逃脫,無奈力不從心。半空中就像一隻咬了鉤的螃蟹般伸手蹬腿呼救,“放,放手…….陛下,救…….”。
“來將軍,陛下麵前,休得無禮!”黃門侍郎、參掌朝政裴矩豎起眼睛,大聲怒喝。
“老夫就是無禮了,你又能怎樣。罷了、罷了,今天老夫就替陛下殺了你們這幾個國賊來祭張將軍在天之靈。然後在陛下麵前自裁以謝!”來護兒紅著眼睛,單手拎著死螃蟹般的虞世基,大步衝向黃門侍郎裴矩。
與裴矩、虞世基等人交好的諫議大夫封德彝、秘書郎袁充等人試圖上前勸架,被來護兒用肩膀一撞,立刻都變成了滾地葫蘆。侍衛統領宇文皛、雄武營統領宇文士及、禦林軍統領獨孤林等人本來就看裴矩不慣,幹脆冷起眼來在旁邊看熱鬧。黃門侍郎裴矩自問沒有和來護兒赤手相博的本領,隻好繞著柱子急走。來護兒拎著已經憋暈了的虞世基在其身後追趕,恨不得將二人摞在一處,當場剝出心肝來看看是什麼顏色。
事發突然,楊廣也失了方寸。他想喝止來護兒,心裏覺得茫然得狠。對方剛才質問裴、虞二人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如果非絕世猛將才能威懾得住,流寇們的確不能算疥蘚之癢了。可自從三年前,裴矩、裴蘊、宇文述、虞世基、鄭善果、封德彝這些能臣和當代名士們就一直堅持流寇克日即滅,作為英名神武的大隋皇帝,他也曾以“危言聳聽”的罪名貶斥了老納言蘇威、治書禦史韋雲、兵部尚書趙孝才,甚至還將越級上奏的建節尉任宗當庭杖毖…….
如果來護兒和獨孤林等人所言是真相,他這個皇帝莫非平素相信的皆是一群佞人?如果滿朝文武多半都是佞人,他這個皇帝豈不是大大的昏君?如果他這個皇帝是昏君,百姓揭竿而起是真相的話,大隋朝豈不是已經病入膏胱?
一想到這些,楊廣就心亂如麻。病榻前裴矩等人哀呼連連,他居然充耳不聞。隻覺得眼前這一切都是場惡夢,從自己第一次禦駕親征遼東那一刻起,朝野中所有發生的事情都是一個夢。麥鐵杖沒死、辛世雄沒死、支撐著大隋的那三十萬府兵精銳也都沒死。他這個大隋皇帝不小心在遼河畔的懷遠鎮睡著了,隻要有人用手輕輕推一推,便可以在夢魘中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