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槊――”李旭吼聲穿透麵甲,傳進幾個親兵的耳朵。緊跟在他身邊,唯一手中沒有長兵器的周大牛舉起號角,奮力猛吹,“嘟――嘟――嗚嗚嗚嗚嗚嗚”死亡之聲噴湧而出。他興奮得渾身戰栗,沒有被麵甲掩蓋的麵孔被熱血漲得通紅。很多年了,他終於又找到了這種酣暢的感覺,令人如飲醇酒,隻求一醉。
醉臥沙場是多少馬背上謀求功名者的夢想。要麼衣錦還鄉,要麼埋骨荒野,生命不是花,卻如盛開的春花一樣絢麗壯烈。生也罷,死也罷,夢也罷,醒也罷,這一瞬便是一生,這一生有此一瞬已足夠精彩!
踏著角聲,騎兵們將千餘支長槊端成了三道橫線。他們穿過利箭之幕,以堅定而沉穩的步伐向前推進。他們帶起滾滾煙塵,向怒龍般撲進了王薄的中軍。
倉猝轉換目標的弓箭手們隻來得及射出兩矢,倉猝轉身的長矛手們還來不及為矛尾找到支撐,倉猝迎戰的長白軍輕騎就像碰到了菜刀的豆腐般,四分五裂!隻有一件薄甲護身的流寇輕騎被三尺槊鋒毫不費力的刺穿,整個人從馬鞍上被挑飛起來,於半空中灑下一股股熱血。
沒有慘叫聲,沒有**聲,甚至也聽不見失去主人的戰馬所發出的哀鳴。所有聲音在一瞬間被沉重的馬蹄聲和鎧甲鏗鏘聲吞沒,天地間仿佛失去了顏色,隻剩簡單冰冷的黑與白。黑色的鐵甲、白色的槊鋒、黑色的身體、黑色的戰馬,還有暗黑色的血液水一般在灰白色的大地上彙流成河……
王薄從沒見過如此犀利的攻擊,他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是真實。數息之間,他沒有發布任何應對命令,隻是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前方,看著麾下的嘍囉們前仆後繼地倒於對方馬蹄下。他像一個剛剛上戰場的新丁,大腿小腿同時發抖。他像一個已經脫離了軀殼的靈魂,望著層層疊疊的屍體,無喜無悲,無哀無樂。突然,他的靈魂又回到了身體裏,嗓子眼發甜,一股滾燙鹹腥的東西隻衝腦門。“全撲上去,跟他們拚了!”他噴出一口血,喊得聲嘶力竭,滿臉是淚。
淚眼朦朧中,他看見自己積攢了近兩年的班底衝向了戰場正麵那千餘鐵騎。沒有隊型,也沒有次序,他們重重疊疊,就像撲向岩石的海浪。他們毫不猶豫,就像撲向野火的飛蛾。在抹幹淚眼的同時,王薄幾乎看見了袍澤們的魂魄,星星點點,就像夏末的螢火蟲般盤旋著從戰場上升起,升向天空中純淨的那片藍,永遠不再有饑餓,不再有恐懼。
王薄猛地加緊坐騎,直衝向前。他的弟兄們在被人肆意屠殺,他不能放棄這些同伴而獨活。
擋於坐騎前的阻力卻驟然加大,經曆了短暫的奮勇之後,長白軍的大小嘍囉們馬上在血淋淋的事實麵前認清了自己和對手之間的差距。那些被鋼鐵包裹著的“猛獸”不是他們所能阻擋,雖然對方隻有千餘騎,但每一騎都足以當千。
千個一千即為百萬,那是百萬武裝到牙齒的雄師,而他們隻不過是一群想發點小財,在亂世中掙紮求生的平頭百姓。輸給對方沒什麼丟臉的,承認戰敗以也算不上可恥,天大地大,活命最大,所以,他們轉身、棄械,當著自家主帥的麵狼狽而逃。
“站住,站住,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兒!”王薄大聲叫嚷,揮刀砍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潰兵。他不是不能接受戰敗,但無法忍受這樣的慘敗。對方總計隻有五千餘人,對方的人數不到己方參戰人數的八分之一。就在數息之前,他分明還占據著戰場的主動。可現在,他卻毫無疑問地敗了,從顛峰跌向低穀隻用了把食指屈回再彈開的功夫。
有幾個嘍囉猶豫了一下,但很快被倒奔而回的同伴推走。“他們追過來了!”嘍囉們臉色煞白,驚慌失措。必須逃,被那些鐵甲“猛獸”碰上便是死。即便被大當家事後怪罪,也好過被“猛獸”踏上,落得死無全屍。
“督戰!督戰!”王薄接連砍翻了幾個無視其威嚴的潰兵後,祭起了最後的殺招。督戰隊完全由他的心腹組成,裝備為整個軍中最精。慘叫聲立刻在人流中再次響起,身披紅羅綿背襠的督戰隊在自己人中間大開殺戒。所有不肯立刻停下腳步的嘍囉們都受到的同樣的對待,被一刀刺穿,再一刀割去首級。
“啊!”潰卒們發出大聲慘叫,轉過頭,互相推搡著遠離向自己揮刀的屠夫。他們不小心擋住了疾馳而來的鐵騎,被長槊刺穿,身體在槊杆上哭喊掙紮。他們瞪大驚恐的眼睛站在原地,看著死亡洪流一點點向自己推進,既不敢迎戰,也不敢再逃,胡亂揮舞著胳膊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