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蔞城方圓不過六、七裏,侯橋一邊走,一邊抱怨,轉眼便到了城西。正於中軍帳外當值的周大牛與侯橋曾經有過書麵之交,見到他前來,驚詫地問道:“你們不正在城東打得凶麼,侯將軍怎麼有閑暇到我們這裏?”
“嗨,休提。那高士達就像個急了眼的兔子,咬人咬得厲害!”侯橋歎了口氣,悻然道。“冠軍大將軍在裏麵麼?我家大帥有事情想拜托他!”
“小聲些!”周大牛將食指豎在唇邊,做了個肅靜的手勢。“我家將軍昨晚一夜未合眼,今早議完事,剛剛趴在桌案上休息。事情非常急麼,能不能稍等一半個時辰?”
“恐怕是耽誤不得!”侯橋此刻有求於人,所以盡力把聲音放低,“是兩家合力攻城的事兒!冠軍大將軍還在為張老前輩的事情難過?哎!老前輩如果看到大將軍為他難過到如此地步,酒泉之下也該心滿意足了!”
“老前輩乃大將軍的恩師!”周大牛也歎了口氣,搖著頭回應。“還有張將軍、吳督尉、韓郎將,都是張老前輩一手帶出來的。大夥這些天日日吵著要南下找瓦崗軍拚命,從早吵到晚,唉,這幾天,將軍大人累得緊呢!”
“待攻下此城,定將那些賊人全砍了,以祭老將軍在天之靈!”侯橋順口敷衍,“反正他們都是強盜,河南河北一個樣。周兄能否行個方便……”
他二人自以為說話聲音低,中軍帳內早有人聽見。“誰在外邊,大牛,請他進來吧!”根本沒有入睡的李旭揉了把臉,強打著精神命令。
“是楊帥帳下遊擊侯橋奉命前來傳話!”聽到李旭聲音,侯橋趕緊回應。周大牛氣得衝他連翻了數個白眼,卻無可奈何,隻好掀開帳簾將他請了進去。
“大將軍好生憔悴!”乍一看到李旭的模樣,侯橋心中不由得心中一緊,暗道。比起數日前與他並肩作戰那個李旭,眼前的李大將軍仿佛剛剛生過了一場急病般,臉色青黃,整個人瘦得連眼窩都深陷了下去。曾經明澈的目光也變得黯淡,隱隱還帶著數抹擦不掉的哀愁與迷茫。
“攻城遇到了些麻煩麼?高士達走投無路,定然會死撐到底!”不待侯橋開口,李旭已經猜到了他的來意,“本來我這裏已經準備動手的,但城門都被高賊用沙包堵死了。城裏的內應請大夥再等一時半刻,好讓他能找到一個穩妥的辦法!不過既然侯將軍已經來了,楊帥希望我怎麼配合,盡管說於我知道便是!”
“不敢,其實我是向李將軍求援來了!”侯橋聽對方問得直接,臉上不禁有些發燙, “蕪蔞城是彈丸之地,本不該再煩勞貴軍出手。但今天我軍攻城非常不順利……”說著說著,他便將頭垂了下去,眼睛隻敢看著自己的靴子尖。
對付一夥窮途末路的蟊賊,卻付出了兩員偏將受傷,一名大將戰死的代價。自從追隨楊義臣以來,侯橋從沒見過自家兵馬受到如此挫折。偏偏還有博陵軍最近的戰績在旁邊對比著,更令人感覺麵上無光。
“賊軍有城牆可持,咱們偶爾受些挫折也不足為怪!”李旭知道侯橋是覺得失了顏麵,笑著寬慰,“當年高句麗人的遼東城也不甚大,卻防禦得法,結果本朝數十萬大軍也無可奈何。”
“所以,我家楊帥想請李將軍從巳時起在西側展開強攻。我軍已經把賊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城東了!”侯橋聽李旭的話裏沒有嘲弄之意,趕緊順勢說出自己的目的。
李旭點點頭,“嗯”了一聲表示回應。他並沒有直接答應對方的請求。博陵軍平素訓練側重於野戰,很少演練攻城戰術。貿然出擊,未必能比楊義臣麾下的府兵取得的戰果大。但城裏的內應顯然指望不上,這種塞死四門,死守不出的辦法高句麗人在遼東用過,他自己當年在黎陽也用過,對付遠道而來的敵軍最是有效。
“待破了此城,咱們拿城裏的流寇血祭張老將軍在天之靈!”見李旭不太願意出手,侯橋試探著尋找雙方的共同目標。
“嗯!”李旭又悶悶地答應了一聲,臉上的表情依舊頹廢。侯橋的提議並不能讓他感到振奮。數日來,死在博陵軍將士盛怒之下的盜匪接近三萬。但殺戮並沒有給大夥帶來任何好心情。相反,每當手上又沾上一些俘虜的血,李旭就覺得更心煩氣燥。他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草原上,徹頭徹尾變成了一個胡人。當年蘇啜附離拿敵對部落長老的血肉祭天,如今他非但殺死了被俘的土匪頭目,連那些小嘍囉也沒放過,殘暴程度已經超過了蘇啜部的牧人遠甚。
無論殺人時有多少理由,無論殺人時能聽到多少歡呼,都不能掩蓋那濃鬱的血腥氣。可不讓遠近的綠林豪傑知道個“怕”字,李旭又唯恐今後自己不在博陵時,難免有其他流寇前來趁火打劫。如果不流幹土匪們的血,他又自覺無法告慰高掛於瓦崗寨上原屬於張須陀老將軍的那顆永不瞑目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