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問是誰造的孽。李旭心裏清清楚楚。先是三次征遼,然後是強製搬遷到城裏居住的荒唐政令,再接著,土匪洗劫、協裹,官兵剿滅、鎮壓。如自己麾下博陵軍這種不殺俘虜的官兵絕對是少數,大多數官軍都習慣像楊義臣老將軍那樣,試圖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如是,他在心裏默默計算著自己初次路過渤海趕往齊郡赴任到現在所經過的年頭,不到四年,不到四年便創造了一片蒼莽荒野,人在自相殘殺時所展示的力量真是巨大!
刹那間,秋風如刀,穿透皮甲的縫隙刺入他的筋骨。旭子一直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義的,土匪們造反的理由值得同情,但是土匪濫殺濫搶的行為絕對不可以寬恕。而眼前和經曆過的事實去清楚地告訴他,他長時間來所堅持的秩序,和土匪們替天行道的口號一樣可笑且可悲。正是因為他和張須陀、楊義臣等人的共同努力,朝廷才得以苟延殘喘。而正是這苟延殘喘的朝廷繼續倒行逆施,才將更多的百姓逼成了土匪。進而土匪和朝廷聯手,將黃河南北無數曾經繁華的村落徹底變成荒野。
“你和他們不一樣,你保護了很多人!”一個低沉而溫柔的聲音突然在李旭耳邊響起,將他從迷茫中拉回現實。“我在博陵時,曾經扮作尋常農婦出去買菜,聽到很多百姓都在念你的好。他們說你不但打敗了土匪,而且也嚇得那些貪官不敢繼續幹壞事……”二丫輕輕地講述,眉眼間充滿了自豪。
“武將的職責便是守護!”昔日的誓言幾乎衝口而出。但李旭咬緊牙關,將這句話藏在了肚子內。“大牛,把輿圖收起來吧。告訴弟兄們走路是盡量不要喧嘩,以免驚擾到百姓!”
如果附近還有百姓的話。他在心裏向漫天神佛祈禱,希望無論是道君還是佛祖,能睜開雙眼,看看這世界到底怎麼了。如果他不剿匪,土匪會將城市和村落搶掠焚燒成斷壁殘桓。如果他繼續剿匪,則等於維護著朝廷欺壓百姓的權力。最後,所有的繁華一樣終歸荒蕪。
正午時分,大軍終於看到了一個堡寨。但旭子卻沒機會開口詢問堡寨中有沒有雕鞍可提供。全堡的男女都爬在圍牆後看著他們,從白發蒼蒼老太婆到剛剛學會上房掏鳥蛋的頑童。一個個麵帶菜色,衣衫襤褸,但挽弓和握刀的姿勢卻非常純正。那些兵器簡陋破舊,卻正是眼前堡寨得以在亂世存活下來的原因。他們不相信“替天行道”的義賊,也不相信“保境安民”的官兵,在這動蕩歲月,他們能相信的,隻有自己手中的兵器。
堡寨的頭人不肯出門跟官兵接觸,雖然他能清楚地看見侍衛們所展開的冠軍大將軍旗號。然而,這年頭自封東海公、長樂王的家夥比比皆是,再冒一個冠軍大將軍出來也沒什麼稀奇。
“我們隻是路過,順便證實一下此路是否通向厭次渡口!”周大牛奉命上前,張開雙手向堡寨中的人喊道。
“路過就快些走開,別打這的注意!”寨牆上嗖地射下一支羽箭,幾乎貼著戰馬的脖頸鑽入地麵半尺。“別靠近,寨子裏沒糧食給你們!無論你們是官是匪,都沒有”
“他奶奶的!”王君廓氣得從馬鞍上取出弓來,就想給對方以教訓。李旭卻伸手攔住了他,“你去後軍取二十把好弓,十把橫刀,放到距離寨門五十步處,然後咱們繼續趕路!”
“是,遵,遵命!”王君廓驚詫地望向自家主將,不明白是什麼原因導致對方做出如此荒唐的決定。但他還是忠實地執行了這個‘亂命’,在寨中百姓的迷惑的目光中,將兵器擺放到了對方能方便取到,並不會引發誤會的位置。然後跟在周大牛身後怏怏地歸隊。
當大隊人馬走出一裏多地後,寨牆上傳來了號角聲。“嗚-嗚嗚-嗚嗚-嗚”婉轉悠長,仿佛野獸在林間召喚著同類。旭子知道對方給出了答案,笑了笑,沿著正確的方向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