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2.第四章 變徵 (六 中)(2 / 2)

中箭者緊握住貫穿胸口的木梁,雙腿交替,在生與死的邊緣上徘徊。他們不願意離開,他們仿佛在這個時候才發現眼前世界的美麗。但天空很快變黑,樹葉和遠山都失去了顏色。最終,他們的靈魂高高地飛起,看見自己和自己的敵人都仰著頭,與殺死自己的武器一同構成了個倔強的人字。

依舊活著的人將弩箭抬上發射槽,呼喊著耕地推車時常用的號子,齊心協力將弩弦張開。與敵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超過了三百步,他們看不清對方的麵孔,也不知道下一個死於強弩之下的受難者是誰。隻是機械地上弩,開弦,開弦,上弩,直到自己也成為受難者,把血液淌滿四月陽光下的土地。

弩箭戰也持續不了太長時間。丈許長,精鋼為鋒,薄鐵為羽的弩杆在亂世中遠比人的生命值錢。很快,被激怒了的一部分瓦崗軍便從已經倒塌的營牆後衝了出來,冒著被弩箭穿成螞蚱的風險向官軍的陣地衝去。弩戰中占到便宜的官軍也不示弱,排成一個個五邊型戰陣,快速迎住前來拚命者。金屬的碰撞聲蓋住所有聲響迅速成為戰場上的主旋律。白刃揮舞,血肉橫飛,屍體一具接一具地倒下。

嘍囉兵們勝在數量眾多,官軍們的優勢則體現在裝備和彼此之間的配合上。傳自大隋邊軍手中的小陣快速發揮效果,車輪般彼此交替旋轉,每一次變換角度都要收割掉數條生命。嘍囉兵的數量慢慢減少,慢慢變得與對方一樣多,慢慢變得不如對方,突然,有人發出了一聲慘叫,丟下兵器,掉頭便逃。恐懼如同瘟疫般散開,傳染給身邊所有同伴。殘存的嘍囉們哭喊著退出戰場,亡命逃向本陣。郡兵們則快速散開隊形,尾隨追擊,如蒼鷹逐兔。大部分逃跑者還沒等踏入自家陣內,便被敵人從背後結果了性命。少數幸運者跳過了破碎的營牆,卻又被如林的長矛挑了起來,甩在鮮紅的泥漿中。

“未待鳴金先行潰退者,殺無赦!”一名麵無表情的頭目大聲強調,然後平端硬矛,帶著數百弟兄投入戰鬥。瓦崗軍是有軍紀的正規軍,不再是流寇土匪,他們可用生命來證明自己。雙方又開始了第二次近距離肉搏,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命換命。直到其中一方躲在遠處指揮的將領覺得今天的血已經流得足夠多,足夠解氣!

但通常這種草草收尾的情況不會發生,敵我雙方都希望通過一場激戰來改變長期以來的僵持局麵。於是局部戰鬥很快發展成了大規模衝突,接著便成了一場全軍投入的生死博殺。數以萬計的瓦崗軍從營牆後跳出來,從各個角度夾擊官軍。一隊隊的郡兵走上前線,從各個角度將瓦崗嘍囉頂住。

敵我雙方士卒的戰鬥力都是良莠不齊,所以戰場很快變得相當混亂。兩軍彼此犬牙交錯,最強悍的幾隊郡兵已經推進到瓦崗軍營壘前,最孱弱的幾支郡兵卻被優勢的敵軍逼得不斷後退。雙方的鼓手和號手都使出了渾身解數,用風暴般的旋律點燃所有人心中的血性。“隆”、“隆”、“隆”,“嗚-嗚- 嗚-嗚”,夾雜著長矛刺入骨頭的摩擦聲,樸刀砍中盾牌的悶響,還有傷者的**,衝鋒者的呐喊,讓風雲為之變色。

“殺賊,殺賊,殺賊回家!”這是郡兵的聲音。他們希望一個安寧的生活,希望自家的妻兒老小不再受到亂匪威脅之苦。他們喊得義正詞嚴,慷慨激揚。

“除暴,除暴,除暴安良!”這是瓦崗嘍囉的怒吼。他們之中大部分人都是被暴政逼到無路可走時才不得不提刀為賊的。他們相信首領們關於未來的承諾,也毫不懷疑自己一方所為的正義。

他們都知道自己在為正義而戰。

但正義隻有一個,永遠屬於勝利的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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