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細密連綿的雷聲由天際間滾來,越滾越近。吳黑闥也聽見了,刹那間,他感覺從頭到腳一片冰涼。那不是真正的驚雷,那是馬蹄擊打在地麵上的聲音。曾經做過盜馬賊的吳黑闥能判斷出,衝過來的敵騎至少有一千餘人,並且個個訓練有素。
“後撤,結密集陣!”吳黑闥用盡全身力氣喊了起來。敵軍不是因為畏懼而後退,而是刻意主動回撤,為裂地而來的騎兵騰出施展空間。該死的王伯當,他居然在如此關鍵時刻啞了嗓子!
“後撤,結密集陣!”吳黑闥身邊的死士與王伯當的親兵同時扯著嗓子喊了起來。突然發現前麵壓力大減的瓦崗軍正茫然失措,聽見喊聲,趕緊向各自的軍官身邊彙集。
一切都為時已晚。又大又冷的雨滴後突然閃過了一道黑色的電光。數百支羽箭帶著風,帶著寒意,將死亡與恐怖播種在瓦崗嘍囉心中。
是博陵精騎,他們終於出現了,在瓦崗軍筋疲力盡的時候出現了。數百名嘍囉兵連驚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來便栽倒了下去,紅色的血冒著熱氣從傷口噴向天空,和粉色的雨交織在一起落回大地,為紅色的河流再增添濃濃的一重。
這簡直是一場謀殺。殺人者根本不必考慮自身會蒙受什麼風險。他們用雨水為掩護,盡情地掠奪著生命。而被殺者根本看不到風險從哪裏來,當他們看到雨幕後邊的寒光,牛頭馬麵已經用雙手搭上了他們的肩膀。
“列陣,列陣!”吳黑闥大聲叫喊,催促身邊的嘍囉們用最合適的方法自保。但除了他和王伯當二人的部下外,沒有人肯聽從這個命令。瓦崗軍的嘍囉們被打懵了,有人竟迎著羽箭衝去,被活生生地射成了刺蝟。有人自作聰明地弓下腰,認為這樣就可以不被敵軍當成靶子。幾支流矢伴著雨滴飛來,射穿皮甲,將他們統統砸進紅色的泥漿當中。
前後不過是六息左右功夫,對於在生死邊緣徘徊的瓦崗眾來說,卻如同熬了幾百年一般漫長。他們絕望地尖叫著,用所有能說出的詞彙來大聲詛咒。詛咒那個謀殺者,詛咒把雨水都用作殺人工具的惡鬼。有絕望到極點的頭目甚至舉刀向天,邀請可能躲在烏雲後的惡鬼露麵一戰。回答他的依舊是一根冷箭,順喉嚨射進去,從脖頸後鑽出來,同時帶出大股大股的血水。
“出來,你出來,姓李的,我知道你在那!”吳黑闥也瘋狂了,恨不得立刻看到對手去死。他揮舞著鋼叉,將雨水和流矢一道向外砸。終於,他如願以償了。有一頭戰馬衝破了雨幕,出現在了距離他五十步外。那是一匹來自西域的,純黑色的特勒驃,四歲口,比尋常戰馬高於一個頭,寬出半個肩膀。威風凜凜。馬背上的敵將根本不理睬任何人的挑釁,利落地收起弓,單手擎刀向前方一指。千餘騎兵排成數把鋼刀,狠狠地砍在了吳黑闥的心窩字上。(注1)
“李旭!”吳黑闥心中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哀鳴。是他的故友李旭,多年不見,昔日的毛頭小子已經完全變了模樣。虎背、熊腰、滿臉絡腮胡子,跨坐在戰馬上像傳說中的天神。那匹特勒驃他認得,那把黑刀他也認得。吳黑闥甚至能辨別出對方所用的戰術,那分明是綜合了中原和大漠兩種騎兵戰術的結晶品,其中依稀還能看到突厥狼騎的影子。
已經精疲力竭的瓦崗軍怎可能擋住如此一支虎狼之師。在騎兵將橫刀舉起來的那一瞬間,殺戮已經開始。千餘名輕甲騎兵分成數個小隊,風一樣卷向瓦崗眾。戰馬前蹄濺起大片大片的泥漿,泥漿落下,刀光也跟著掃了過來。瓦崗眾木然地舉起兵器自救,卻擋了一個空,橫刀如皮鞭一樣抽在他們身上,將鎧甲抽做兩段,將鎧甲下的皮膚長長地切開一道口子,不算深,卻足以在一瞬間抽走人的全部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