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根,街上采買閑逛的人多,甚是熱鬧。人來人往,聲浪一聲蓋過一聲,沒有人注意到捂臉痛苦狂奔的少女。
人多也帶來另外一個好處——遮擋住追上來的賀淮的視線,李觀月一直跑出神武街,到尋芳亭附近才停下。
尋芳亭乃王室所修,周圍景色甚好,王公貴族們春日時常喜歡來這兒找樂子,一塊兒聽聽曲、打雀牌,聊聊最近發生的趣事。
尋芳亭的花草多,可一到冬天,全都掉的光禿禿,比別處還要冷清上幾分,公子小姐們不愛來,平常百姓也懶得到這偏地方看樹杈。李觀月在最外層的花園裏找了一塊空地,靠牆坐下,淚珠依舊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麵前有一株半人高的牡丹。不開花,也沒有葉子的時候,細細長長一根木棍,灰不溜秋,瘸子都不願意拿來當拐杖使,嫌細。
滾燙的淚落進土裏。
在奪門而出的那一刻,李觀月心中已經生出悔意。她不該這般衝動,塔香壞了可以再製,錯過了與哥哥約定的時間可以等下次,丟失了這位老板說不定還有下一個,總會有相對更好的解決辦法。
她鬧了一通,除了把賀淮那個活閻王徹底惹怒,還有什麼用?
可是那個時候,她無論如何都控製不住自己。她的防線早已千瘡百孔,而碎掉的塔香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她徹底崩壞。
她什麼也不想做,隻想把所有的不公全部呐喊出來,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讓她的靈魂繼續活下去。
老天當真是偏心的厲害。
通紅僵硬的手撫上牡丹同樣冰冷的枝椏,破皮的指尖絲絲往外滲血,落在春天來臨時要開花的地方。
刹那間,李觀月覺得自己就好像這株牡丹,風光日子一去不返,無人問津,努力活命卻終究是敵不過北風蕭瑟,走不出這個冬天。
過了不知多久,心中的某一處徹底冷下去,臉上的淚痕被凜冽的北風吹幹,緊巴巴地繃得皮疼。李觀月揉揉酸痛的膝蓋,慢慢扶牆站起來。
哭了這一次,以後便不能再哭了。
她得回去。
賀淮平時不喜歡遷怒別人,可如果長時間找不到她,指不定會把怒火撒到和她有關的人上。
另一方麵,她也去不了別的地方。就算她現在使出渾身解數逃了,京城說到底還是賀淮的地盤,真想找一個人出來,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她還記得賀淮最後看她的眼神。狹長的眼睛因為憤怒爆出血絲,凶惡毒辣,跟餓瘋又遭到挑釁的狼一樣,恨不能把她撕了生吞入腹。
站起身,李觀月將衣服整理平整,到小池塘邊往冰麵上哈了幾口熱氣,融化最上麵的薄薄一層冰,趕在它重新凍上之前,用手指沾水擦了擦臉。
身後突然傳來軟底皮靴踩地的聲音。離她很近,從天而降似的。
李觀月擦臉的手頓時僵住。
“誰?”
“無妨,我早知道了。”呂延漪平靜地說,執著茶盞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聽錦梅連說帶比劃一通,茶水早已冷涼,可呂延漪舉著它,感受它從溫熱到冰冷,一口也沒喝。
“夫人你怎麼不著急呢!因為那個李觀月,您都……”錦梅急得滿頭汗,“被全京城人當作笑柄”在她舌尖滾了滾,堪堪停住,咕咚一聲咽回肚子,“也不知道是哪個嘴賤的,把這事兒說出去!等被六爺揪出來,看看還能不能保住一條小命!”
早上湊完院子裏的熱鬧,看著李觀月在閻王殿前晃悠了一遭,錦梅歡歡喜喜地去後院晾衣服,跟隔了一條小巷的京兆尹家的大丫鬟遇見了,兩人隔著牆頭邊忙活邊嘮嗑。
誰知京兆尹家大丫鬟神神秘秘的,跟錦梅透露了一個消息:有人傳言將軍賀淮寵妾滅妻。呂國公家出來的大小姐被奴婢踩在腳下,卻不敢吭聲,實在是比廢物還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