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要讓你退學，出去工作？”林歡顏問。
徐麗點點頭：“嗯，他們給我在街道辦的勞保用品廠找了個工作，縫勞保襪還有八分布。”
勞保襪，八九十年代工廠特供品，是發給普通工人的勞保福利，林歡顏她爸每個月都會拿回來兩雙。
八分布，不是說值八分錢，而是用各種邊解料拚成的方塊襪布，像唐連寬工作的機電廠之類，都會大批量使用。
這兩樣東西，都是極不值錢的，一般由街道辦的小工廠生產。
而這種街道辦的小廠，雇用的都是臨時工。
這種工作收入都是極低的，通常連自己的溫飽都解決不了，不過是聊勝於無，給家裏賺點貼補錢。
“工資多少？”歡顏問。
“頭一個月要學，三十五塊，一個月以後計件，幹好了能有五六十。”徐麗說。
五六十，一個青春年華有無限可能的高中生，為了一個月五六十塊錢，要把自己最好的時光、要把自己的未來都葬送了？
不過徐家也的確是別無選擇。
九十年代初，做生意的有，但普通工人家庭卻還沒有打開思路。除了上班，除了進國營大廠，他們不知道還能有什麼出路。
剛剛從買糧買米都要憑票，出門坐火車都要單位開介紹信的時代走出來，他們一時無法適應。
徐麗的父親不想給她找份好工作嗎？不想女兒上大學嗎？
應該不會，可是家裏還有兩個小的，又添了一個隻能在家帶娃的大人，而給女兒找一份體麵工作，他又做不到。
這就是九十年代，這裏有像徐麗姨媽一樣，為親情自我犧牲的最純真的情感。
這就是九十年代，這裏有像徐麗一家一樣，麵對現實無能為力無可奈何的人。
更多無奈的人林歡顏無法也無力去管，但眼前這個，她想要伸手幫對方一把。
為了後世地攤上那一幕不再重現，也為了徐麗已故的兩位母親。
“能先不去上班嗎？拖到期末，假期我幫你找個活，比去街道廠收入要高，也不耽誤上學。”歡顏說。
徐麗愣了一下，她和歡顏說這些並沒有讓歡顏幫她想辦法的意思，隻是想找個人傾訴一下，隻是想和這個幫過她為她出過頭的同學道個別。畢竟林歡顏也隻是個高中生，自己家的事兒，她又怎麼能解決得了呢。
可她卻說，要幫自己找個工作，而且是個不耽誤上學的好工作。
徐麗的眼中現出期翼的光芒來，而快，那光又淡了下去：“我們家，我們家的情況等不到我放假了。”
還有不到一個月，這家裏是窘困到什麼程度了？
“之前給我媽，就是我姨媽治病，家裏在外頭借了些錢。昨天我爸剛發工資，就有人上門來要了，錢全還了人家。”徐麗說，“我爸讓我明天就去上班，街道那邊先給預支一個月工資。”
就是說都掀不開鍋了，也難怪徐麗她爸找了個聾啞人，三婚，帶三崽，還窮。
“你等我會，就在這等著，別走。”歡顏說完轉身往操場跑。
站在女同學裏衝盧興宇招手，盧同學正咬著牙在那數體育委員做人體向上，邊咬牙還邊叫囂：“胡大偉你等著，等我歇口氣重做，肯定比你做的多，我剛才那是沒發揮好，你別在那兒得瑟！”
人家胡大偉正專心做人體向上呢好吧？人家哪跟你得瑟了？就你站那連跳再叫的，倒底是誰在得瑟？
董小賤湊到盧興宇身邊，邊和盧興宇嘀咕邊看胡大偉。
林歡顏都不用聽，就董小賤那賊眉鼠眼的樣兒，一看就是在那出損招兒呢。
見盧興宇專心聽損友支招根本沒往自己這邊看，林歡顏擠過去，一把拽住盧興宇的袖子，往人群外頭拉：“你，跟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