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後有白牛繼(1 / 2)

待我醒轉,發現自己正躺在溫軟的榻上,衾被上有熟稔的氣味,是淡淡藥草、鬆煙和桂花混合在一起的馨香,這氣味讓我倍感親切,心裏也稍稍有些安穩,但頭還是異常的疼痛。我深深吸了一幾口氣,努力地想讓自己清醒過來。

眼前的擺設……這是父母的臥房,我正睡在他們的床榻上。爹爹呢?剛才,好像做了一個惡夢……不,那不是夢。爹爹……死了!隨著意識漸漸澄清,我再次回想起大殿前的一幕,風雨如磐,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對了,母親呢?我扭頭去找,她靜靜地坐在外間。床榻上掛著輕薄的紗幔,朦朦朧朧擋住了我的視線,如同起了一層白霧,把我們隔在不同世界。母親一襲貫穿的白衫,頭發沒有束起,還有一些潮濕,那樣子就好像弈秋園裏最平常的夜,用擺晚膳,沐浴之後,她都會坐在那裏捧著一本棋譜,直到晾幹頭發。

阿代嬤嬤也在,王家大難臨頭,府裏的傭人大概都跑得差不多了吧,像她這樣的忠仆,恐怕已經不剩幾個了。

外麵的雨依舊在下,不時灌進來一陣冷風,把母親烏黑的長發和雪白的綃衣攪在一處,潑墨般淋漓。門大敞著,她一直對著院子出神,像是在等什麼人,手裏捏著一張皺巴巴的紙,大約就是玲瓏塞給我的東西。

“小姐,瑟妃娘娘寫了什麼?”嬤嬤低聲問她。

“一盤死活棋。”母親又看了一眼手裏的紙,就將它放在燭焰上,藍色的火苗漸漸竄高,直到快要引火上身,她才鬆手。一盤死活棋?玲瓏想要告訴我們什麼?母親大概已經解開了吧。

嬤嬤又問:“娘娘是想告訴小姐什麼吧?”

母親點了點頭,訥訥道:“要活棋,唯有逃子。”她重重一歎,沉默了很長時間,才又說:“不過已經不重要了,她想說的,一年前就有人告訴我了。隻是當時,我不肯相信。”

要活棋,唯有逃子?玲瓏已經知道,新皇的自有論斷,就是要趕盡殺絕。她想讓我們逃走,可是,王府外麵恐怕早有重兵把守,插翅也難飛了。我動了動左手的手指,掙紮著想要坐起來。

忽然,門外閃出一人,仿佛是從天而降,長身玉立,衣袂飄飄,宛如在畫中初見的模樣。他從何處來?又為何而來?這麼大的雨,難道都沒有淋濕嗎?“夫人久侯了,元烈依約而來。”母親果然在等人,好奇驅使我不再動作,躲在簾子後麵屏息靜聽。

母親朝他慘然一笑:“天下局勢,果然都逃不出他的眼睛,司馬映一繼位,就拿王家開刀了……也許,我不是一個好的母親,如果……我肯早點放手,讓你把狸奴領走,狸奴也不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還有她的手……”母親低了一下頭,聲音已有哽咽,“元公子,我不問你如何進得王府,可如今,你帶著狸奴,又要如何脫身?”

元烈勾唇一笑:“南謝北杜,要見美人一麵還真是難,元某為見夫人兩次,皆費盡心機。但元某既然進得來,自然也出得去。隻等吉光雅園火勢一起,便可乘亂出去。請夫人小姐隨我走吧。”元烈朝屋外抬了抬手,母親依舊端坐不動。

我埋了半個頭在被子裏,隻露出眼睛注視著外間的動靜,心裏暗暗尋思,母親口中那個料得先機的人,可是她曾經提起的王碧?但王碧與我又有什麼牽連,為什麼要帶我走呢?元烈提到雅園火勢,難道他為脫身,要去放火?想起園子裏的那些墨帖,我下意識動了動受傷的左手,一陣疼痛鑽心,如果要以那些傳世之寶來換我的性命,我倒寧可自己死掉。

母親朝裏間看了看,我連忙閉上眼睛,腦海中又浮現出她淒美的麵龐,她道:“狸奴還沒有醒,元公子……你帶她走吧,她受了傷,病得很重,路上煩你照顧。阿代,你跟著小小姐吧,有你在,我也放心。”

“小姐!”“夫人不隨我走嗎?”是嬤嬤和元烈的聲音,我心裏一驚,她留下來,就是死路一條。我暗下決心,一會兒就是拖也把她拖走,她若不肯走,我也不走。

“元公子,請你轉告王碧……”果然是他!母親語氣緩和,但卻決絕,讓人無法辨識其中愛恨,“當年是他負我,如果這些年,他都感到於心難安,那就請他把欠我的全數還給我的女兒吧,好好教養她長大,讓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我是不會再去見他的,王琿是好人,他待我好,我一日是他的夫人,就永遠不會負他。也請元公子轉告他,狸奴……永遠都是王琿的女兒,即便他現在死了,我也不願他身後的名聲有所玷汙。”

我偷偷張開眼睛,見元烈點了點頭:“既然夫人心意已決,元某也不好強人所難。事不宜遲,王小姐,元某就帶走了。”他大步走進內室,挑開床榻上的簾幕,見我睜著雙眼看他,愣怔了一下,停下手裏的動作。

我掀開被子,努力想要爬起來,元烈伸手助了一臂之力,剛坐起來,就是一陣眩暈。我一咬牙,也顧不得穿鞋,踉蹌撲到母親跟前:“娘親,你不走,狸奴就不走!”

母親也詫異我醒著,隨即將我緊緊抱在懷裏,我忍著疼,乖巧地依偎著她。我一直知道她柔弱外表下的堅決,她認定的事情,很少會有改變。現在唯一能賭的,就是她還舍不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