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書有顏如玉(1 / 2)

一覺醒來,不覺斜日晚。嬤嬤倒頭睡在一側,鼾聲如悶雷。我躡手躡腳爬起床,拿走她手裏還未做完的針線,替她蓋上棉被。窗外雪晴春欲來,可憐眼前人漸老。嬤嬤近來益發糊塗了,常常錯喚我“小姐”,也不自知。

我推門出了院子,夏生道,先生還沒有回來,估摸著他這一入宮,又要十天半月。我隨意吃了些東西,就隻身往束高閣去了。

書房的門半掩著,我輕推了一下,還疑心是昨日出門時忘記關好了。裏麵漆黑一團,我點了一盞燈,摸索著往拓本處去。繞過幾隻頂梁的書架,沒想裏麵已經有人在,正舉著火折子翻書。那身形……是阿烈?我疑心他怎麼來了,走得更近些,剛想脫口叫他,才發現是個陌生人。書散落了一地,看這樣子,分明不是先生的朋友,難道會是細作,來查抄先生的罪證?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剛想返身去叫人,卻被他發現。隻見那人眼疾手快,一下子就竄到我身後,搗住了我的嘴。去年被人綁架,所受傷害還是記憶猶新,我害怕起來,用盡全力掙紮。可那人身形高大,死死將我圈在懷裏,但所用之力卻是恰到好處的,即不能讓我逃走,手下也留了幾分小心。

“姑娘,你別亂動,我手裏沒數,當心弄傷你。”他在我耳邊說話,吐出來的暖氣吹開我兩鬢的碎發,熱熱癢癢的,聲音仿佛也很熟悉。“你莫怕,我不是壞人,你若不喊叫,我就放開你。”

我定下心神,點了點頭。他試探地放鬆了手,見我不再反抗,才慢慢繞到我眼前。

“姑娘,你不認識我?”來人笑道。

他莫名出現在別人家裏,還奇怪別人怎麼不認識他?我借著燭火上下打量他,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穿著一襲窄袖胡服,這身打扮,倒適合做賊。我舉高手中的燭台,再細看一眼,原還以為南朝烏衣巷裏潘安多,沒想到卻是北朝光德坊裏更勝一籌。一個元烈已經驚為天人,如今眼前又多出一個如畫少年。元烈之美,如同九天神祗,拒人於千裏之外,讓人不敢逼視。眼前的少年卻不同,疏眉朗目,齒白唇紅,如同一個逾牆而來的鄰家哥哥,親切得仿佛春風拂麵。即便知道他是賊,也不覺得害怕了。見他五官倒有些漢人模樣,可看他肌膚如練,也知道他和元烈一樣,是個外族人。

“大司馬府裏的人都認得我。”他補充一句,我搖搖頭,確定不認識他。“姑娘,你是誰?我怎麼從沒見過你?”他將燈台放在架子上,繼續翻書,那樣子一看就不是愛書之人。

“你是誰?先生的書房,誰準你進來的?”我凶道,他倒會反客為主,問起我來了。

他停下來,開始好奇地打量我,片刻,訝道:“老頭子年近四十了,至今不娶,除了已經過世的老夫人,家中從未有過女眷……你你你……不會是我未來的師母吧?這老頭子,也……也……太會吃嫩草了!”

“呸!”我啐道,“我是來此處求學的,你嘴裏的老頭子,是我先生!”

少年垮下肩來,一臉皮笑:“如此我就放心了,原來是小師妹。”他湊得更近些,彎腰盯著我瞧。

我後退一步,繞過他,去揀地上散亂的書。師妹?我轉念一想,暗自吃了一驚,抬頭疑道:“你……你是二殿下?”

花樣少年用手指抵唇,哄道:“好師妹,我今日來得匆忙,沒帶見麵禮。你萬不可和人說我來過這裏。”果真是北朝二皇子,隻是劉翀已過弱冠之年,沒想卻是這麼一副後生的模樣。看他的相貌,劉圭寵妃之絕色,已可想見了。

把書翻成這樣,不想讓人知道也難。“二殿下所為何來?”我問。

少年惱道:“躲個清淨!都是那個老頭子惹的事,我父皇春秋鼎盛,他卻催著我父皇立嗣,父皇向來惹不起他,就遷怒於我,逼著我娶妃……庸脂俗粉,真是麻煩死了……人人都知道我不愛讀書,不會有人知道我躲在這裏。小師妹,你可萬萬不能出賣我,若是讓父皇查抄了我的老窩,我可再也找不到比此處更好的藏身之所了……”少年似乎對他的計策頗為得意,看來他來這束高閣裏躲清靜,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少年複又看著我,嗬嗬笑道:“老頭子常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顏如玉。我本不信他胡諏,黃金屋,千鍾粟我生來就有,可這顏如玉嘛……”他環顧四周,藏書百城,“這顏如玉嘛,還真是要從書中求呢!小師妹,我還不知道你的芳名呢?”

“王敏。”我道。

他沉吟半刻,似有疑慮:“你……你是南朝王琿謝落之女?”

我想起先生出門前關照的話,忙道:“我哪有那種好命,不過恰巧與王謝之女同名。我隻是一介孤女,幸得先生收留罷了。”我嘴上否認,心裏卻暗自納悶:母親名聞遐邇,若是有人提到她的名諱,倒也不足為奇,可北朝的二皇子又怎會知道我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