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飄散,皎月飛光。
清河郡侯府,書房中依然燈火闌珊。
謝靈寶推門而入,接過身後婢女手捧著的參湯。
身後婢女錦紋熟練的揖禮後,關上書房門離開。
謝靈寶端著參湯走到紫檀雕螭紋大案旁,見阿耶頭也不抬,日夜操勞,憂勤萬機,才不惑之年而已,竟早已是鬢角斑白,忍不住心中一片酸澀。
京城女郎皆豔羨謝家權傾朝政,可裁奪一切軍國內外之事,卻不知阿耶為回報君恩,這任職十五年裏,早已是積勞成疾,沉屙舊疾在身。
“阿耶,休息一會吧,參湯涼了我可不管了……”
整個侯府都知道,在這清河郡侯府,真正能鎮住侯爺謝定的,就隻有謝家大娘子了,其餘誰來都不好使。
便是小侯爺,那也是拍馬不及謝家大娘子在侯爺心中的地位。
而侯爺的書房,除了謝靈寶自幼便可隨意進入之外,再無他人。
加上謝靈寶自小聰慧過人,可以說是謝侯爺親手抱大的,長大後不僅掌管侯府中內務,更是常常與侯爺書房品評時政的。
府中家奴婢女們誰不私下裏偷偷傳言,說謝侯爺醉酒後唉聲長歎:
“若我靈寶是男兒,我謝家自可高枕無憂……”。
伏案揮筆的謝侯爺聽見小女郎這嬌嗔抱怨的語氣,也不得不擱筆停墨。
謝靈寶見雖停筆喝湯的阿耶,猶是一副憂心忡忡,愁眉不展的模樣,便主動開口問道:
“阿耶,又有何憂慮之事,勞你如此憂心?”
聞言,謝定忍不住脊背一鬆,靠在椅背上,長舒一口氣來,疲憊的仰首閉目。
隨即,卻是立身坐正,目光灼灼的看著謝靈寶說道:
“靈寶,你可知南平朝如今最大的禍患是什麼?”
最大的禍患嗎?
“內有神月教起義,外有北方異族割據政權,該是南平朝兵禍難止吧。”
謝靈寶想了想,正色地回答道。
謝定靜默片刻,手指輕敲案桌,再次問答:
“都說我謝定寒士出身,為與大司馬江陵爭權奪利,忌憚他日後北伐功勳,便不斷暗中阻撓,靈寶可有耳聞?”
謝靈寶登時怒從心起說道:
“阿耶深知陛下創業守成之不易,十幾年來無不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平生之誌便是一統北伐異族;夷敵賊心不死,南平割據難治,遲早成為國家禍害,阿耶又怎可能暗中阻擾北伐,此等汙辱阿耶之言論,真是豈有此理!”
見謝靈寶因憤怒而激動得雙眼圓睜、滿臉通紅,幾多可愛又言辭鑿鑿的維護於他,謝定倒是心下甚慰。
也不由歎道:“知我者,我兒靈寶也。”
“靈寶可知,為何阿耶即便暗中相助,北伐卻仍是三伐兩敗,功虧一簣?”
謝定突然眼神犀利的看著靈寶,發問道。
謝靈寶見阿耶神色正然,似有意考較自己一番。
謝靈寶沉思半刻,道:
“兒愚見,北伐失敗茲事體大,朝堂上既有阿耶暗中相助,朝堂外,主因便隻能在大司馬江家。阿耶常說,大司馬江陵有英雄之才,行事卻相當持重謹慎。
“觀其結果,大司馬江家舍外而圖內,一心內逼朝廷,複求加九錫。”
“三伐兩敗卻顯得有點居心叵測。”
“兒鬥膽猜測,大司馬本無意深陷北伐混戰,而是誌在立威,以圖樹立個人威信,非真正想收複南平北境。”
“何況,在北伐過程中,江陵不僅達到了削弱朝廷軍力的目的,還可以趁機擴張了他的軍事勢力範圍,可謂是一箭雙雕。”
話音剛落。
“好!我兒智耶!”謝定聽完不由激動地拍案叫好。
“既然我兒已可辯其主因,那阿耶就告訴你,南平北伐為何是不得不敗!”
“朝廷早有意割江自保,隨江陵權勢日增,皇室宗親對其早已是深懷戒心,眾所不願也,故必將乖阻以敗其事,此為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