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三章 東門 (九 上)(3 / 3)

程名振將身體向後一仰,連聲苦笑,“你的大當家啊,把我騙得像個猴子一樣。三更攻城還是五更攻城?屆時我會被放在哪裏?”

“七當家吩咐過,不告訴您。讓您好好睡覺。等三更時分入了城,她親自把王二毛和您的家人接出來!”小頭目木鑿倒也老實,喃喃地稟告。

七當家杜鵑從沒讓張家軍的任何男人進過她的軍帳,唯獨眼前這個麵目英俊的少年人進了,並且接連要住兩個晚上。如果當親兵當到了現在連七當家的那些小女兒心思都沒猜到,這個親兵也不用繼續當了。所以今天討好程公子,就等於將來討好七當家。不求著飛黃騰達,至少下次攻城時不用被派在最前頭。

“唉!”程名振仰麵朝天倒下,雙手墊在腦後,盯著帳篷頂發傻。眼淚順著眼角不受控製地淌下來,大顆大顆滾到皮褥子上。

“您,您老別難受。其實,其實張大當家並不像傳說中那樣凶。我們很少,很少殺人,隻是,隻是不得已時……”好心的木鑿又向前湊了湊,嘟囔著安慰。設身處地替眼前少年著想,他知道自己心裏也一定會很難受。畢竟家人朋友都在城裏,這一晚上過去後,不知道幾人能夠得到保全。

程名振繼續歎息著落淚,身子像泥鰍一樣在狗皮褥子上翻滾,“不得已,張大當家不得已時候多麼?”

“大,大當家他……”木鑿和九成不知道怎樣替自己人辯解。殺人、放火、屠城,好像自從入夥以來,這樣的事情每年都要發生一兩次。這回城裏邊已經送了糧食出來,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

寨主們的心思不是他們這些小嘍囉能猜得到的。很快,他們也不用再為此覺得尷尬了。程名振身下的狗皮褥子突然自己翻了起來,緊緊地扣在他們頭頂。緊跟著,二人隻覺得後腦勺一痛,便失去了全部知覺。

剛才還在地上歎氣哭泣的程名振已經跳了起來,用手中的骨頭棒子狠狠地在兩個嘍囉的後腦勺上又補了幾下,直到確認他們肯定昏死過去了。才幹淨利落地扒下來木鑿的衣服和腰刀,快速套在自己身上。做完了這一切,他用被子將兩名嘍囉蓋好,抓起桌案上的剔骨刀插在腰間,然後掀開門簾,大搖大擺地走到了帳篷外。

外麵來來往往走動的嘍囉很多,燈球火把亮成了一片,根本不是行刺的最好時機。但程名振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了,一旦敵軍開始攻城,有沒有張金稱指揮,館陶縣的結局基本一個樣。林縣令不會想到張金稱白天剛收下禮物,當晚便立刻發起進攻。敵人全力施為之下,館陶縣的眾鄉勇們也不可能再創造上次的奇跡。

好在張金稱麾下的嘍囉們對他缺乏提防,或者說,嘍囉們都不認為一個半大小子在十幾萬大軍中能折騰出什麼風浪來。所以根本沒人靠近了仔細分辨從帳篷中出來的是小夥長李木鑿,還是被囚禁的貴客,任由程名振大搖大擺地從他們眼皮底下走了過去。

越靠近張金稱的中軍,營盤裏走動的嘍囉兵越多。很多膀大腰圓的漢子興高采烈,好像正趕著去過節。三三兩兩經過的隊伍中,有人扛著長長的雲梯。梯子的邊緣還泛著樹皮特有的青綠色,讓人偷眼一望,便明白雲梯是這兩天臨時趕製出來的。

從一開始,張金稱就沒有上當!程名振在看到雲梯的刹那,便猜到了賊人的全部想法。他們之所以答應林縣令的要求,是因為他們也需要時間趕製攻城器械。而城裏邊辛辛苦苦湊出來的糧食和活豬,剛好做了張金稱戰前犒賞三軍的補給。

“別老指望對方是傻子!”喧鬧的人聲中,程名振再度聽見了張金稱的冷笑。他握緊腰間刀柄,加快腳步。自己逃走的事實很快就會被趕回去的橛頭和狗剩發現,在此之前,自己必須潛到張金稱身邊,將剔骨刀刺進那曾經裝了無數活人心肝的妖怪肚子。

“嗚嗚—嗚嗚—嗚嗚”有人吹響了警報,有人迅速向牛皮大帳跑。程名振硬起頭皮跟在跑動者的身後,一道向前猛衝。流寇就是流寇,為了找一個逃走的人居然全營示警!這簡直是替自己在創造機會,亂哄哄的人群中,張金稱怎麼可能分辨出來哪個報信人是真,哪個報信人是假?

越來越多的嘍囉兵從他身邊跑過,還有個別人在軍營中策馬馳騁。這些人太給程小九麵子了,居然為了他的逃走慌到了如此地步!有腳步聲快速從背後向他靠近,程名振迅速拔出橫刀,全身戒備。來人頭也不回地超了過去,邊跑邊喊,“敵襲,敵襲……”

“胡說,哪來的敵人!”一個熟悉的聲音替程名振質問,緊跟著,杜疤瘌光著膀子從一座軍帳中跑出,手中拎著口甑明瓦亮的陌刀。看見眼前亂象,他憤怒地舉起兵器,無數流星卻拖著長長的尾巴從正東方射來,在營中點起一團團火焰。

那不是流星,是製造精良的火箭!程名振欣喜地停住腳步。他不用再去冒險刺殺張金稱了,官軍已經到來。數以千計的大隋精兵拎著短刀,衝進幾乎不設防的賊軍營寨。幾股嘍囉逃得稍慢,被官軍的隊伍卷了兩卷,頃刻便全都倒在了地上。

“敵襲,敵襲!”杜疤瘌聲嘶力竭地叫喊。不挺身迎戰,而是扔掉陌刀,扭頭加入了逃命者隊伍。

官軍從東方殺來,所以嘍囉們本能地向西方逃。但西方正對著的是館陶城,程名振知道,即便僥幸繞過館陶城,橫在他們前麵的將是千裏運河。河麵剛剛漲過水,接連三個猛子都未必能紮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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