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賭局 (五 下)
程名振無法不緊張。
他先前之所以敢在巨鹿澤附近與所有勢力大打出手,就是因為與瓦崗軍王德仁部已經達成了默契,對方會盡全力拖延桑顯和所部隋軍的推進速度,在洺州軍徹底解決腹腋之患前,保證其後顧無憂。
換句話說,到目前為止,洺州軍的所有勝利都建立於瓦崗寨的承諾之上,如果瓦崗寨群雄說話不算數了,眼下的所有勝利都將瞬間化為虛無。
瓦崗寨是綠林翹楚,他們的素來是一諾千金。瓦崗寨需要借助洺州軍於河北呼應,才能盡早打開河南的困局。瓦崗寨的哨探總管謝映登、大當家翟讓,三當家徐茂公都是堂堂正正的英雄好漢,他絕不會做出背叛朋友的舉動。然而,在毫無保留的相信瓦崗寨的同時,程名振發現自己恰恰忘記了一條重要的綠林規則。狼群隻能有一個頭狼,洺州軍在河北的輝煌戰績,已經足以與遠處的瓦崗軍交相輝映。他們現在可以是盟友,將來也必將成為對手。能在對手壯大之前將其推向絕地,是綠林道上最常見的選擇。張金稱曾經親口對自己說過,當年他之所以在背後興兵,不完全是因為柳兒,而是因為,巨鹿澤附近再容不下第二個狼王出現。
刹那間汗透重衫的滋味不好受。可是,麵對著大夥關切或驚疑的目光,程名振卻不得不強行命令自己鎮定。他是這裏的大當家,所謂當家,即是大夥的主心骨。居家過日子,當家的不能喊窮,否則一個家庭必將分崩離析。綠林道也是如此,大當家不能軟弱,否則軍心定然大亂。
前後不過是白駒過隙的功夫,少年人臉上已經又恢複了鎮定。“謝兄弟的為人大夥都親眼見過,他說出的話不會賴賬。嗬嗬,嗬嗬。不過麼,既然眼前的打仗都打完了,魏德深又不是什麼大威脅。咱們自己的後路也的確需要抓緊時間收拾一下!”
“是啊,是啊!”王二毛笑嗬嗬地接下程名振的話茬。他剛才心裏也是驚雷滾滾,但與程名振同樣選擇了從容應對。“王德仁那家夥我見過,本事隻能算一般,好在其麾下人多勢眾。憑借地形拖延桑顯和十天半個月沒問題,再長,恐怕就超出他的所能了。”
兩個好朋友一唱一和,很快就把今天的軍議話題給轉了向。魏德深救走楊善會的舉動固然可惱,但其隻是疥癬之癢,犯不找現在就非找他麻煩。平恩三縣是大夥的根基所在,能早鞏固一下總是更穩妥些。至於逃走的盧方元,程名振想了想,笑著命令:“一會兒大夥想辦法給周圍綠林同道傳個信兒,就說我程某人拿二十兩黃金買盧方元一顆人頭。無論是誰,隻要把姓盧方元的腦袋給我送過來,賞金立刻兌現。不僅如此,若是將來他本人遇到麻煩,不管在哪,隻要給程某人捎個信來,程某必然不會坐視不理!”
這幾句話說得雖然輕描淡寫,卻等於把盧方元的下場已經決定了。有道是落難鳳凰不如雞,如今盧方元的嫡係死的死,散的散,已經徹底失去了自保能力。況且以眼下洺州軍的實力和聲望,程名振的“友誼”能體現的價值,絕對超過了盧方元的小命兒。是庇護一個實力消耗殆盡並隨時會在背後反咬自己的一口的落難者,還是趁機跟勢力蒸蒸日上的洺州軍搭上關係,相信任何稍有頭腦的綠林人物略加權衡,便很快可以在二者之間做出選擇。
眾人轟然而笑,齊聲讚歎大當家這招用得妙。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便替前大當家張金稱報了仇,又趁機結識了更多的英雄。程名振笑著擺了擺手,製止了弟兄們的吹捧,然後朗聲命令:“王將軍,你今日帶著伍天錫、雄闊海和他們兩個所部人馬先 行。把張豬皮所部騎兵也全帶上。務必於兩日之內趕回平恩。協助杜老當家鞏固防務!”
“諾!”王二毛在座位上長身而起,肅立拱手。
雄闊海、伍天錫和張豬皮三人所部兵馬,眼下已經是洺州軍最精華部分。程名振一口氣將其全部派了回去,足見其對老巢的重視。但程名振所想的絕對不僅僅是這些,略加斟酌後,他繼續補充道:“你回去後多派斥候,時刻關注桑顯和的位置。如果在我趕回之前他已經殺到清漳附近,你也不要跟他硬碰。能守就守固守平恩,如果敵軍勢力太大的話,就在他們到達前將弟兄們的家眷全送往狗山一帶暫避。那裏我已經派人經營了一年多,很容易安頓下來。”
“嗯!”王二毛點頭答應,並不質疑程名振的決定。
“教頭恐怕多慮了,桑顯和不過是咱們手下敗將,哪就見得能一舉攻破平恩縣!”素來持重的張瑾拱了拱手,笑著表示反對。
在座都是有過多年交往的自己人,所以程名振也不在乎屬下暢所欲言。笑了笑,低聲解釋道:“形勢肯定不會那麼嚴重。但往最嚴重處準備卻不是什麼壞事。反正地裏的麥子已經收了,大夥賴在城中也沒什麼事,不如到山中去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