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仁聽得直撇嘴,心裏好生後悔當初不該聽從李密的蠱惑來圖謀巨鹿澤。如今便宜沒撈著,卻跟竇建德和程名振兩個同時結下了梁子。日後河北綠林同道提起此事,肯定也會將自己今天的舉動往“勾結河南人謀害同鄉”的話頭上扯。真他奶奶的是黑瞎子照鏡子,裏裏外外都不能算個好人。
無論心裏邊多麼懊惱,在臉上,他卻不得不裝出一幅灑脫大度的模樣。帶著親衛向前走了幾步,拱手為賀:“我聽說老一輩綠林豪傑說話做事,總喜歡一言而決。沒想到今天能親眼目睹這種壯舉。恭喜王將軍,恭喜程當家,日後豆子崗和巨鹿澤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別忘了我這個見證人!”
“哪裏話來,沒有你王大當家,程某和王將軍未必能這麼快地相識!”程名振橫了他一眼,笑著回應。
已經忍了這麼多,王德仁不在乎多忍一點兒。笑了笑,裝作根本沒聽出程名振話裏的嘲諷之意,“既然桑顯和跑了,這邊也就沒瓦崗軍什麼事情了。兩位慢慢聊,王某帶弟兄們先走一步。”
“王將軍不打掃一下戰場,拿些輜重再走?”王伏寶帶馬上前,笑著謙讓。
王德仁趕緊將馬頭撥歪,免得跟對方突然衝過來跟自己拚命。“不了,不了。出來好長時間了,寨子裏還有不少事情要處理。我那小本買賣經不起耽擱,還請兩位多多見諒。日後遇到竇天王,別忘了代我他問好!”
看到他那幅緊張的模樣,王伏寶心中暗自覺得好笑。事實上,以豆子崗和洺州軍在場的力量,真的跟瓦崗軍拚將起來,未必能占到什麼上風。畢竟雙方的人數在那擺著,並且竇家軍剛剛經過一場長途跋涉。
既然王德仁主動退讓,程名振也不願跟對方血戰到底。畢竟洺州軍保存下來的這點血脈不容易,日後想要在河北容身,手裏也不能沒有半點實力支撐。策馬向前數步,他與王伏寶並絡相送,“既然王大當家有要事在身,程某就不強行留客了。大當家盡管放心,今日打掃完戰場後,所有繳獲之物自然會給您送一份過去。”
王德仁看了看滿山遍野的屍體,忍不住暗暗咽了口吐沫。剛與洺州軍拚過一場,又受到瓦崗軍的襲擊,桑顯和所部損失極大。光是在眼前這片荒地裏,就足足躺了有四、五千具屍體。那些屍體身上都配有鎧甲,戰靴,血泊當中還扔著不少長槊,漆弓。而自己到了河北之後,最缺的就是這些製式裝備!
不願看到王德仁繼續在對方麵前出乖露醜,屈商輕輕咳嗽兩聲,上前催促:“大當家,弟兄們已經整隊完畢,等待您的將令!”
“哦,哦,嗬嗬,嗬嗬。”王德仁尷尬地打著哈哈,“我這不是想跟程大當家多說幾句麼?難得能碰上他一回!算了,算了,你們這些沒娘的孩子。走吧,傳我的將令,打道回家!”
親兵們立刻舉起號角,將王德仁的命令傳遍全軍。瓦崗軍眾嘍囉本來就不願意跟綠林同行交手,聽聞角聲,暗暗鬆了口氣。將陣亡和受傷的袍澤抬起來,將長短兵器扛上肩膀,迤邐南去。
“護送”著瓦崗軍王德仁部走遠後,王伏寶再度策馬來到程名振麵前。“程大當家,剛才的話您再考慮一下,王某在綠林道上雖然算不得什麼響當當的人物,卻不能趁人之危……”
見他說得如此客氣,程名振索性將心中最後的疑慮徹底打消,擺擺手,笑著道:“既然話都說了,哪有再吞回去的道理。王將軍如果不急著回去向竇天王繳令,可否到城內盤恒幾日。程某請人私釀了幾壇子烈酒,剛好到了該開蓋子的時候!”
“這個……”王伏寶聽說有好酒可喝,兩眼中立刻開始放光。“回去時,王某跑快點就是了。竇大當家那邊也在忙著處理戰後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我不識字,回去也幫不上忙!大不了,讓他數落一頓,總不能到你這兒後,看都不看拔腿就走!”
這話說得顛三倒四,卻將他好酒貪杯的本性暴露無疑。很多洺州軍將領對突然的身份變化本來有些抵觸,見王伏寶如此豪爽,心裏的芥蒂反而少了三分。大夥分頭去打掃戰場,檢點傷號,安葬陣亡的同伴。然後簇擁著程名振和豆子崗來的客人,敲鑼打鼓向清漳城撤去。
聽聞家園再度轉危為安,留在城內的男女老幼也非常興奮。遠遠地迎了出來,在官道兩邊擺起了桌案,放上家中僅有的幹糧、水果,邀請洺州軍子弟享用。目光所及處,見弟兄們個個身上血跡斑斑,隊伍比出征前足足短了一半。再看看隊伍中騎著高頭大馬的竇家軍,慶幸之餘,心中不知不覺湧起一抹濃重的憂慮。
這片亂世中年過難得的寧靜之地,還能繼續寧靜多久?沒人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