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想法很係統。首先,竇建德需要做幾件有影響力的事情,證明自己真的與其他打家劫舍的綠林豪傑有所不同。這其中最好的機會就是發生於幽州與博陵六郡之間的戰爭。幽州大總管羅藝同室操戈,趁亂伐喪,是非常讓人不齒之舉。而竇建德隻要給予李仲堅遺孀以少量物資上的支持,就可以博得義士的美譽。
其次,宋正本建議竇建德暫時放緩地盤的擴張,以避免跟其他強大的地方勢力發生接觸。北邊的河間郡夾在羅藝和李家兩大勢力之間,雖然其主人王琮無力自保,竇家軍卻沒有必要代替王琮去做那個餃子餡。留著河間做為緩衝地帶,可以大幅減少與羅藝發生戰爭的機會。而在攻下清河郡後,竇家軍應該立刻轉頭南下,將臨近清河的武陽郡、臨**恩縣的魏郡,還有大隋屯糧重地汲郡控製在手。這樣,竇家軍便擁有了一塊東臨大海,背靠太行的完整地盤,防禦起來相對容易得多,戰略縱深也比原來大得多,不會輕易再出現偶爾失敗,立刻一蹶不振的境地。
當擁有了一塊相對完整的根據地後,接下來,如何經營發展便成為重中之重。除了已經被程名振和李仲堅二人驗證有效的屯田策略外,宋正本又補充了整修運河、連接水道和重新打通大隋建國初期通往各地馳道的建議。這樣,既能保證竇建德發出的政令能夠盡快落實到治下各地,同時,又能保證軍隊和物資的快速移動。在溝通道路的同時,宋正本建議竇建德對盤踞在各地,至今未響應竇家軍號令的山寨,村堡,莊子痛下殺手。鏟平那些盤踞在鄉間的各類勢力,保證地方的治安和商旅的安全……
此外,既然要重建秩序,就應該摒棄原來的那些綠林稱呼。該設官位的設官位,該設武將勳的設武勳,由上到下,形成一套完整的治政體係。
“大隋之敗,其實並非完全由於征遼所致,而是多年積弊,在征遼未果後一並爆發。其中最嚴重的莫過於豪門權重,把持朝政,劫持察舉。使得朝中官吏盡出於豪門大姓,朝廷所定之策皆有利於鍾鼎之家,而無視於小民。換句話說,從朝廷到地方,都在劫貧濟富,為政者卻絲毫不知收斂。長此以往,使得貧者無法安生,而富貴者愈發驕奢。就像沙基金塔,表麵上光鮮無比,上層卻慢慢把自己的根基壓塌了。”說起大隋的敗亡,宋正本的話語裏邊依舊充滿了惋惜的味道。
“是這麼個理兒。當年我還算個小吏呢,都被逼得沒法活下去了。普通百姓更是除了造反之外隻剩下死路一條!”竇建德點點頭,低聲讚同。
“古往今來,所有造反者都是不得已而為之。但造反之後該怎麼辦,卻至關重要。古之舉義者,行事多有不成。比如陳勝吳廣,推翻暴秦,功當居首。最後卻都落得身死名喪的下場,何也?宋某以為,非陳勝、吳廣行事違背了天命,而是其造反之初,缺乏一個長遠打算!”宋正本笑了笑,慢慢將話頭向自己想表達的意思上引。
“主公所行,乃湯、武鼎革之事,所謀必須長遠。使得耕者有其田,勞者有其食,此乃第一要務。第二,便是改變人才選拔製度,使得無論寒門庶族,還是親信貴胄,皆有人位列朝堂。無論富貴貧賤,其言皆可入上位者之耳。第三,革除大隋積弊,輕賦稅,少徭役,體恤民力。第四……”
“有些事可以現在就著手做起來,有些事情可以先做一部分,待將來時機成熟再慢慢完善。但整體的目標和施政原則不能變,徐徐圖之,以恒持之。古人雖然說過治大國若烹小鮮。可如果朝令夕改的話,就如同烹魚之時不停翻鍋,沒等魚做熟了,骨頭架子已經被折騰散了。屬下這些天通過親眼觀察,有一些初步的想法,若有缺失之處,還請主公和程將軍指教。”
對於一些策略的具體實施步驟,宋正本也有相對成熟的方案。一部分是借鑒於大隋開國之初沒有堅持到底的善政,另外一部分是他多年治理地方經驗的自我總結。竇建德現在最急需的就是經濟之道,不禁聽得如醉如癡。程名振的治政經驗比竇建德略多些,卻從沒成體係的總結過,因此在旁邊也受益匪淺。賓主三人一一言,我一語,不懂就問,有問必答,談談說說,酒喝了一壇又一壇,一直喝到後半夜方才盡興而散。
程名振酒量本來還算可以,但一天之中接觸的新東西太多,想得太多,頭不僅也有些暈了。“如果竇天王真的能將宋先生所言之策都逐步落實下去,未嚐不能成就王霸之業。嘿嘿,湯武鼎革,湯武鼎革。屆時程某也少不了雲台拜將,嘿嘿……”
步履蹣跚出了中軍,接過親兵遞過來的韁繩正欲上馬,心頭警兆忽起,猛然回頭,月光下恰恰掃見了幾道晃動的黑影。
“誰在那?”程本能地握住腰間橫刀,低聲斷喝。竇建德的隊伍擴張過快,其中難免魚龍混雜。若是某個人對竇建德圖謀不軌的話,今天剛剛看到的希望可是又要化為泡影了。
“我,當然是我了!程將軍麼?你今天跟老竇喝得真夠痛快的!”來人躲避不及,隻好笑嗬嗬地走了出來。“我剛才想過來看看老竇,見你們喝得正高興,就沒進去。嗬嗬,老竇今天肯定得趴下,他可是有段時間沒這麼喝酒了!”
借助頭頂上的皓月,程名振認出了此人乃竇建德的左右臂膀之一,天公將軍曹旦。趕緊收起戒備,陪了個笑臉說道:“其實也沒怎麼多喝。主要是竇天王問起一些今後的方略,宋先生說得非常精辟,所以散得就有些晚了。怎麼樣,曹將軍現在還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