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黃雀 (五 中)
第二天,夫妻兩個都起得遲了。好在竇家軍正值大肆擴張之際,還沒來得及製定什麼級別的將領每天必須到中軍應卯的規矩,從而避免了另外一場尷尬。
堪堪到了上午巳時,前景城縣丞孔德紹奉命而來。送上竇建德親筆書寫的一張收據,上麵寫著從洺州營處得到幹肉五百斤,幹菜兩千斤,還有幹製的野兔、山雞等各百十頭。對於物資匱乏的大軍來說,這簡直是雪中送炭之舉。所以竇建德代所有傷號感謝程將軍高義。他日若有所獲,必然如數奉還。絕無虧欠雲雲
“竇天王太客氣了。正所謂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洺州營既然入了竇家軍,自然是所有物資都可歸天王調遣。些許幹肉幹菜,實在犯不找再勞動孔先生親自跑上一趟!”程名振不敢怠慢,衝著孔德紹拱手施禮。
孔德紹後退半步,大咧咧地擺手,“天王說,今後大夥是一家人,自然打下城市堡寨來,所有物資按戰功分派。但以前屬於各營的,還是由各營自行處理。他雖然是總當家,也不能強取豪奪!”
程名振略一轉念,立刻明白了竇建德這樣做的意思。眼下投靠竇建德的不止洺州軍一家,像楊公卿、崔元遜、範願、劉雅、王小胡等人,各自也有各自的營盤和財貨。如果竇建德今天不明不白的拿了洺州營的幹肉幹菜,改日就可以隨便拿其他各營的財貨。而其他各營的主將卻未必像自己這般大方,稍有爭執,必然使得剛剛團結在一起的河北群雄再度分崩離析。所以,程名振也不再多客氣,微微一笑,命人將收條仔細藏好,以備將來找竇建德兌現。
孔德紹見程名振如此鄭重,知道不用自己再多廢話,對方已經領會了竇建德的意思。笑了笑,繼續道:“其實也用不了幾天了。眼瞅著的事情!我軍橫掃半個河北,很多大戶都逃進了為數不多的幾個郡城裏。一旦清河城破,物資糧草自然就能得到充足補充…….”
“竇天王不是準備收降楊善會麼?”程名振有些奇怪,皺著眉頭追問。按照竇建德昨晚透漏出來的意思,他對清漳城內的百姓將以安撫為主,不會采取過於激烈的手段去搶掠對方手中的財物。怎麼才過了一個晚上,竇建德立刻就變了主意?
孔德紹故作粗豪地笑了笑,罵罵咧咧地透漏,“對於楊善會,自然是安撫為主。這廝在清河郡頗有些人望,天王需要用他出麵來快速平定地方。但城中的其他富豪,平素就多有為富不仁之舉,又不知道進退,這種關頭上,竟然還敢出資幫助楊善會整頓兵馬守城。城破之後,肯定要一個個拉出來,仔細甄別!”
說著話,還故意做出一幅咬牙切齒的模樣,仿佛跟富豪們有著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般。
程名振不喜歡孔德紹如此做作,笑著試探道:“先生可是出身於曲阜孔家?那可是受萬世景仰的高第!”
能跟孔夫子攀上親戚,孔德紹豈肯輕易否認?趕緊收起裝出來的粗豪模樣,斯斯文文地回應,“不才正是曲阜孔氏之後,隻是年近半百依然無所建樹,實在有些愧對祖宗!”
話說了一半兒,他才猛然意識到程名振在試探自己的出身。幹笑了幾聲,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我家雖然是大賢之後,但在族中也是一個弱枝。家中總共有田產才不過六百餘頃,還盡是苦受鹽堿之害的薄田。因此竇天王當日進入景城之後,親口許了不會奪孔某的祖產。嗬嗬,其實河北各地這些年亂下來,空出的無主荒地已經夠多的了。屯墾,開荒,都有上好的河邊地可用,像我家這種小門小戶,根本不入天王他老人家法眼!”
“既是大賢之後,程某剛才失敬了。”程名振不置可否,為千百年前的孔姓祖宗向孔德紹再度施禮。
這回,孔德紹不敢再裝粗鄙了。後退半步,平禮相還,“程將軍的意思,孔某會盡力說於天王知曉。清河城堅,不宜以強力取之。如果能讓城中文武主動請降,我軍即便少收些補給,又有何妨?”
“小子初來乍到,哪敢在軍政上過多置喙。孔先生是大賢之後,身負祖宗遺德,肯定早就準備勸諭竇天王!”程名振抿了抿嘴,把話說得滴水不漏。
孔德紹領教了年青人的厲害,也不敢再蓄意欺瞞。笑了笑,低聲解釋:“類似的話,其實宋兄曾經跟天王提起過,天王也有恩威並施的意思。隻是今天一大早,曹旦就嚷嚷著要殺光城裏邊的人,以儆效尤。所以最後才折衷成了現在這般結果。以將軍的慧眼,也應該看出來,如今很多事情天王他也不能一言九鼎。凡事都得一步步來,有商有量的,大夥才能勁往一處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