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兔子總是會被狐狸吃掉(1 / 3)

塞著耳機靠在公交車窗玻璃上的時候,丁零覺得自己是個廢物。

是因為麵試官臉上那種“這種水平你也敢來”的表情嗎?不是,是因為她看著那個麵試官如同看見了內心的自己——這個世界上最看不起自己的人其實是她自己。一無是處的廢物,這就是丁零的自我定位。

這半個月她遇到了很多很有禮貌,自始至終一臉笑意的hr,他們表現的洋溢著“公司就缺你這樣的人才”,卻在麵試結束之後再也沒有過消息。

所以她如同身處一片迷霧,明明每一條路看起來看起來都沒有被堵死,可就是隻能在原地繞圈圈,怎麼也不能前進一步。今天的麵試官如同一陣風,吹散了這片自我欺騙,讓她看見了自己內心身處那個無比真實,無比淩冽的緊皺眉頭的自己。

她仿佛看見吳宗平住進了自己的身體裏,屬於她自己的精神緊緊縮在這個軀體的一角,瑟瑟縮縮,不敢抬頭。她很想進去打一頓那個沒用的自己,可她滿心感受全部是那個自己。她蹲在那個自己麵前,能聽到她小聲哭,能感受到她心髒抽搐,能看到她仿佛要窒息的青紫色的臉。

她很想摸摸她,抱抱她。

也很想掐死她。不存在就不會痛苦了,如果隻有痛苦,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呢?

她是個沒用的人,是的,沒錯。她並不值得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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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買不來安全感,但錢能打死缺錢的不安全感。

捏著那十萬塊錢,丁零心安理得地又躺到了床上。

刷沒有內容的視頻,玩不用思考的遊戲,吃能刺激味蕾的食物。丁零每天窩在那張床上,每天把自己熬到要暈過去再睡。褪黑素沒用,安定沒用。醒著的每一秒,都必須要用外麵的刺激占滿自己的意識。用別人的高興,生氣,悲傷去鋪滿自己的情緒,唯有如此,才能避免自己去感受自己的情緒,才能遮住自己腦海裏那暴露在狂風裏的,沒有辦法停下發抖的不安全感。如此才能忽略自己在這世界上已沒有歸屬的事實。

丁零常常會想,自己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完完全全的絕望呢?什麼時候才能完全接受自己在這世界上已經全無繼續存在下去的希望了呢?好希望這天快點到來。

早上五點,丁零在遊戲在線時長到達最長後被強製下線以後,在換號的間隙抬頭看了看窗外,天亮了。

天亮的速度總是比天黑的速度要快。夕陽下落的時候總是留戀西方地平線,遲遲又遲遲,不肯完全按下自己的頭。朝陽卻在露出一點的時候就迫不及待,一鼓作氣,在一低頭之間就完完全全露出了整個臉。

丁零想起村裏遙遠的雞叫。

在她的病剛剛伸出頭的時候,她那會兒通宵讀《紅樓夢》,一個人住在老房子裏。一邊擔心著暑假作業,一邊沒有辦法讓自己合上手中的書。

那時候她討厭死薛寶釵了,她覺得自己是林黛玉,不僅同臭男人不同,同那些正經女人也不同。

可是林黛玉是誰啊,她是來還淚的,她不是作為一個人來活著的,她活著就是在等淚流幹的那天。覺得自己像林黛玉,也太不吉利了。

事實上她應當是嫉妒薛寶釵的,父母好,家世好,哥哥就算是個混賬,對妹妹卻是不許別人欺負的。林黛玉的背後呢,是她坐了好幾天船渡過的那片海,退一步,就葬在海裏了。

那時候,半夜總會時不時傳來狗吠,在寂靜裏,冷不丁猛地撞向提著心吊著膽的丁零。夏夜裏,會有小蟲繞著燈飛,伴著渾身是汗的黏膩。冬夜裏,是院子裏寬廣的鐵青色的天,月亮越亮的時候,風就越冷。丁零有時候會裹著大衣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看月亮,北風呼呼地吹,月亮亮得可以直接在那下麵看書,然而那光撒下來像一層霜,帶著會讓水結冰的溫度,讓丁零縮得更緊了。

天還沒開始亮的時候,公雞就開始打鳴了。那一嗓子出來的時候,丁零就知道自己又要開始麵對新的一天了。要跟別人說話,要回答別人的問題,要遵守規則,要作為一個人活著。

她後來在網上看見一句話,“晚上不想睡是因為不想結束這一天,早上不想起是因為不想開始新的一天。”她不覺得這是個段子,這是她內心深處的恐懼。

從前是吳宗平的鞭子在後麵驅趕她完成人的一天又一天,現在,她逃離吳宗平的鞭子了,可是吳宗平住進她身體裏了,那個鞭子烙在了她後麵。

窗外有人掃地的聲音,清晨的空氣總是讓人覺得很清新,吸一口都覺得人生沒有那麼難過了。一日之計在於晨。丁零覺得這句話比她從前以為的要有道理。在某一刻,她好像真的想要好好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