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行淵位於最深層的魔域,四周群山環繞,山崖不知幾百仗高,直插雲霄,草木常年青翠欲滴,周遭山上竹林茂密,怪石嶙峋,因為林子深濕氣重,常年霧氣環繞,令人分不清今夕何夕,此地何地,即便此地土生土長的人也會繞糊塗,更不必說各崖頂都被擅長詭陣的魔修布置了陣法,若是沒有常年進出此地的人領路縱使大羅神仙也得陷在這鬼打牆中。
這是小眉不知道第幾次被抓回來,抓她的還是同一個人,青年一身黑衣,身高腿長,個子比她高出很多,從她的身後探過頭去笑她:“你跑不掉的,我說了,你不信。”
他身形看著很不錯,頗有一派青年人的瀟灑挺拔,但一張臉卻生得很普通,下半張臉甚至醜陋,從鼻梁以下如同被火灼燒過,留下的疤痕猙獰臃腫,笑起來時眼睛熠熠生光,疤痕卻越發可怖。
他毫不意外地看到她神情冷漠地看他。
蓬法見她雖然不說話但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樣子,明明比他矮小很多,卻抬起尖尖的下顎,耷拉著眼皮看自己。
他這樣看過去能看到她漆黑的睫毛,在嫩白的如同脂膏的肌膚上顯得根根分明,末尾還有小小的上翹,隨著主人眨眼而顫動,再往下是花汁酒一樣的醴豔的唇,嘴角也向下耷拉著,她和她對視,大而澄明的眼珠中黑白分明,是孩子一般的清透眼珠,其中分明帶著不滿和不屑。
蓬法不知出於什麼心裏被這小小的不屑戳到了,他心中一動,笑眯眯道:“女的都長你這樣嗎?”
魔域很少有女人,煌行淵作為魔宮的坐落處,大魔雲集,更是沒有女人了。蓬法甚至沒見過女人,他用一根細細的捆仙繩拴著她的手腕牽著她,見她走在前方,腰細四肢也細,身姿極為窈窕,偶爾望過來的臉清媚鮮妍。
小眉懶得搭理這個鄉巴佬。
魔君的青烏宮在最深處,小眉一路走來發梢都被濕漉漉的山嵐打濕了,等到走到此地,蓬法將捆仙繩解開,仰視美輪美奐的魔宮,問她道:“魔君是你兄長,他那麼喜歡你,你為什麼要逃跑?”
小眉被他煩了一路,被解開後就回頭狠狠推了他一把,頭也不回地進去了。
數個月前她搞不懂魔修為什麼要跟師尊換自己,但聽說過魔修會四處尋找體質利於他們修行的凡人和仙門弟子,將他們殺害煉製靈丹寶藥,此類聳人聽聞的事傳得到處都是,因此她被白玉帶回來時也覺得自己就要到此為止了,卻不想等著她的不是屠刀也不是魔修詭譎殘忍的功法,而是青烏宮內數不清的牌位。
估計誰也想不到,讓修真界聞風喪膽卻無可奈何的魔君會寢宮中有一間靈堂,擺放了全家上下上百人的排位,香桌上擺放了整整一排的香爐,其中的長香還在燃著,薄薄的煙緩緩升起,顯得那點點火光越發鮮紅,昏暗的室內,仿佛一雙雙眼睛,仿佛沉默而尖銳的注視。
小眉沒想到白玉會是魔君宋和碧,或者說沒想到魔君會親自裝作護法去天華隻為了把自己弄來。
宋和碧按著她給供桌上的上百牌位磕了頭,用仿佛講別人的故事一般平淡無波的語氣訴說當年宋家的事,他講了他們父母的琴瑟和鳴,講了父親很愛書畫,母親很愛前街一家鋪子的胭脂,講她是父親老來子,小時候總是纏著他抱自己買桂花糖吃,還講了後來宋家後來突遭橫禍……
講了好多好多,說曾經的凶手都被他用各種酷刑碎屍萬段,說她本該姓宋。
她驚愕而恐懼地聽著這仿佛民間恐怖故事一般的往事,太過難以置信以至於有些呆愣地看著眼前男人的眼睛,恍惚間發現他的眼睛十分沉靜,仿佛古井無波,與那黑沉沉密密麻麻的牌位一般沒有生氣。
小眉覺得如果宋家的人神魂在世,此刻大約是和宋和碧用一樣的眼神看著她。
她覺得自己應該為他們難過,也為自己這個哥哥難過,可她更多的是覺得呼吸困難,仿佛正經曆一場詭譎的大夢。
男人的手忽然撫摸上她的臉,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正在哭,眼淚從大睜著的眼睛中稀裏嘩啦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