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倪修終是下定決心開口解釋:“對不起……我這一路過來,遇見了不少事情,錢鐸……似乎在醞釀一個大陰謀。上回跟你說的孟奇鎮,鎮上百姓皆被挖空心髒而死,近千人無一人生還;後來行至啞城,整座城池之中,但凡開口說話之人皆被拔舌致死;再後來,你已微有靈識,也當知道,有人設下萬魂洞,引來酆判;直到這次前去營救眾人……我被困之時與錢鐸交談,這一切竟都是他所為,他在謀劃著什麼十分危險的事情,而且背後還藏著同謀。
……可我說的話無人相信,我便想,先殺了錢鐸以阻止這一切,逼那幕後之人露出馬腳。”
“既然他們喪心病狂傷了那麼多人的性命,那所謀劃之事必定不會甘心終止,錢鐸一死,那幕後之人勢必就要自己探出腦袋……”
“……”
“可是阿姊又有什麼錯!”
一直都是倪修一人在說。
終於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姬無雙開口了:“阿姊什麼都不知道,她又有什麼錯呢?錢鐸,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要你先走,殺錢鐸有的是機會,你為什麼就是不聽!”
他快要崩潰了。其實他也知道,錢鐸沒有那麼好殺,先且不論他作為家主要出去前呼後擁有多少隨從,光是他身邊的那個黑衣門生就功力莫測。可是,又不是無懈可擊,隻要努力,總有機會殺掉的不是嗎?為什麼要賠上他的阿姊呢?那是他唯一的親人啊!
倪修囁嚅:“我也沒想到……”
姬無雙赤紅了眼他知道不能全怪她,誰也不知道阿姊會突然出現。
但他就是忍不住:“你也沒想到!如果是在月華莊你還會這麼做嗎?你會不顧及你師父師娘的安全嗎?你會不顧及龐曄的安全嗎?你還會這麼無所顧忌嗎?”
說至激動處,他終於哭了出來:“阿姊,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姊……”
此後,姬無雙一直在說他的阿姊。整整兩天,從雨落到雨停,從天暗到天明,他二人相對坐在桌前,未出過房門一步。從靜默不語到喋喋不休,從痛不欲生到心如死灰……倪修也終於等來了姬無雙最後的宣判:“你走吧。以後莫要相見了。”
倪修怔愣了一下,繼而苦笑。她在想什麼?她與姬無雙的關係原也說不上好,從來都是她待他如纏郎,他避她如蛇蠍。這次若不是他遭人陷害慘死,恐怕他也不會與她同行。這種時候還能指望他說不怪她嗎?若是易地而處,她不動手殺人就算好的了吧。
算是徹底決裂了。倪修顛了顛從錢鐸那裏順來的荷包,取出小部分銀兩掖在腰間束帶中,將剩餘的部分留在桌上,輕聲闔了門走了出去。
天空初霽,客棧外頭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倪修環了眼四周,正是早間,街邊的小販大多剛剛擺上自己的攤位,在一片被細雨洗刷的明媚中迎接著平凡而歡樂的一天。
“小貴人,嚐嚐介個魚粉兒吧!我家老頭子今早摸黑剛打的魚做的,可鮮了!”
好像是在和自己說話。倪修茫然抬眼,就見一個大嬸,笑容可掬。
跟她挨著的小販也道:“小貴人是外來客吧?咱們劉阿娘的手藝一頂一的好,坐下嚐嚐吧!”
倪修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頭暈腦脹,不知道什麼時候在人家的攤前停了下來。她又不用吃東西,垂了眼木木然就想繼續往前走,可又確實不知該往哪兒去。索性坐下來點了壺早茶兌了溫酒就那麼呆坐著。
小城不大,來用早餐吃早茶的人大多相熟,圍著四方鏤桌相互寒暄嘮著家常,一派安寧祥和。
煮得發白的魚湯被底下的熱火燎得滾開,大嬸一揭鍋,騰騰熱氣瞬間鋪灑開來,看得倪修心裏也莫名多了絲煙火氣。
心下好受了些她便開始胡亂地想到:“他阿姊的事情雖然不是我本意,但我也確實逃脫不了責任,他如此傷心,生我氣也是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