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們離開公司的時間點，真的剛好是在那之後九分多鍾……
“轟——”、“嘩啦嘩啦——”。早上還風和日麗，現在卻已是雷雨交加。
那棟被虛擬屏幕包圍的大樓此時正播放著一款智能傘的宣傳廣告……副駕位上坐著的蘇霓影，看到雙實線那邊的快車道上，幾輛警車正朝他們剛離開的方向去……
“前往C區的旅客請注意，我們抱歉的通知，您乘坐的SC5147次航班，由於天氣原因不能按時起飛，起飛時間待定，在此我們深表歉意，請您在出發大廳內休息，等候廣播通知，謝謝。”
雷不停、雨不止，天公的這場悲傷，一哭就是一整天。
第二天早上，本準備來大斥親父一天的夏佳撐傘冒大雨再來時，卻忽得知陽賀已經承認了自己的罪行……呃？
通話室裏，夏佳準備好的千萬句斥責，全被剛才獄警告訴她的消息，以及現在麵前這位蒼老親父的真誠目光打亂。她拿著電話話筒，呆著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
沉默、沉默、沉默。不知這隔著玻璃的親父女究竟是在相互識貌，還是相互猜心。
最後還是陽賀先打破了沉默：“對不起女兒。其實，你跟你媽年輕的時候，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隻是我有些不敢相信，所以昨天沒敢輕易認你……”
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這話可提醒了夏佳他別的罪。她裝作輕鬆地噗嗤一笑，半埋下頭，有氣無力地歎道：“是因為，江妍小姐長得也特別像她，對嗎？”
“你在說什麼？”眉心忽皺，陽賀一下警惕起來。
而這句反問卻一下激怒了夏佳：“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裝糊塗？江妍，是你照媽的樣子製造出來的什麼AI模擬人你非常清楚！二十多年了，真沒想到我媽在你眼裏，竟隻是一個造物可以替代的玩物而已！”
“你說什麼？”陽賀是真的驚訝……女兒她是從哪兒知道江妍的事的？
還什麼？一個完全聽不懂她剛才的話的人，又何隻會問一句什麼？“真失望。剛才獄警跟我說你已經認了罪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已經開始了懺悔……”
“什麼？”這第三次的什麼，語氣已經非常弱。
“來之前，我還在勸自己，你癡迷自己的欲望隻是因為對親人的愛和依賴。結果……你真是太可怕了。”她那雙彎月眼，彎成凶狠的憤怒，也會變得非常瘮人。
“……這些你都是從哪兒聽來的？”她這麼說，把陽賀壓得也有些失了理性。
江黎的事，太久沒提過了，沉默久了，情緒更容易決堤。可，怎麼之前自己天天看著江妍監視著江妍，都沒有如今跟夏佳的幾分鍾交流裏洶湧而出的壓抑痛感……
“你媽生前，我除了有些沉迷事業上的研究之外，我敢保證，我沒有半點對不起她！我相信當時的她也是這麼覺得的，我和她的感情從來沒有過什麼大的矛盾。即便她走後，我開始設計製造江妍，也全部，全部是因為愛她。我不過是想找回她特殊的靈魂而已。”
此時的夏佳，隻覺得玻璃那邊情緒激動的那人麵容醜陋。最開始的真誠錯覺，跟著他剛才三連“什麼”的最後掙紮一起被摔得粉碎：“隨便你怎麼辯解對媽的態度。但你起碼對作為你和她唯一親生女兒的我，一點兒感情都沒有。你根本沒想過要找我吧？你寧願把時間和精力全部投到你強大的造物身上，也不想接受我這麼平凡差勁的親生女兒吧。嗬……說到底我和我媽都是弱者，隻配拋諂獻媚來祈求你的保護是麼？”
“抱歉女兒，我真的一直都不知道有你的存在。你媽之前，都沒告訴過我。不然我絕不會讓你在外麵獨自漂泊這麼久……”陽賀閉眼深深歎了一聲。
“沒告訴過你？”玻璃那邊的人開始悲傷，竟是真的悲傷。夏佳有點懵了……當時親母帶她到C區他家之前，難道一點都沒跟他透露過？
“我在這邊還有個養子，叫陽瀚維，他也算是……你哥哥吧。我這些年的事兒，他都是知道的，你實在需要確認的話可以去問他。”
“是啊，哥哥，他，更不值得……”冷笑之下，是夏佳涼透了的心：“被你收養，當討好媽的工具。很不幸，媽不在了，他又被成為你的得力助手……跟哥比，我這點兒被忽視，確實算不上什麼……”
“什麼意思？你已經見過瀚維了？”女兒一句接一句的斥責和自嘲的源頭……陽賀好像終於窺見一角。
“就跟你明說吧。哥哥小時候其實看到過媽抱著我來C區找你的，隻是他當時太小，還不明情況。哥推測，媽當時應該確實挺開心要見你的，隻是她在門口聽到了他和哥以父子相稱，玩兒地正歡，才憤憤離開罷。”
“什麼？！”陽賀大驚。所以陽瀚維……原來孤單的，隻有自己：“女兒，你被陽瀚維騙了。我現在必須告訴你，陽瀚維他也是我的造物，是AI模擬人。你說我拿他討好你媽，沒錯，這本就是我製造他的目的。之前，我給他喂了很多你媽的信息、喜好以及我們在一起的經曆的數據。隻是遺憾這個驚喜最後沒來得及送給你媽。”
“你說什麼……哥哥……也是你的造物？”這話要不是這個人說的，夏佳一定會覺得完全是扯……
“是的。至於我後來留他作得力助手，也隻是讓他功能最大化而已……女兒，照你剛才說的這些來看，陽瀚維現在很可能已經知道他是造物了。他在挑撥你我的關係。我不知道他的最終目的是什麼。但你得離他遠點！”
“什麼？！”
看著長得跟她一模一樣的夏佳滿臉的恐慌和迷茫，陽賀好像看到了當年江黎獨自憤憤離開時的無助……而現在，他認了罪，隻能在裏麵呆著。隻能讓女兒獨自去麵對他留下的爛攤子……陽瀚維。陽賀現在真後悔當初完成江妍後，竟心軟沒把這個舊造物早找由頭處理掉……
玻璃兩邊，兩人各懷心事。沒有再交流，或許是不便再交流。
良久之後，獄警來通知夏佳探視時間已經到了。“哦。”她直接放下電話話筒離開了。
“怎麼才能保護你，怎麼才能找回你……”陽賀第一次如此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