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與佟郎依依惜別後,顏兒搖身變為一縷青煙,回到了那支雕花檀木筆中。
而那佟解元依然跪在地上沒起身,堅如磐石的眼神定定地望著兩位仙君離去的方向,繼續叩拜送行。
葉甚繞過牆角前最後回頭望去,見那人還在原地固執地拜著,不禁暗歎難得有情郎。
此刻的葉甚尚未意識到,佟解元正是她最後渡逆己之劫中重要的一個人物。有道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雖說這柳其實是阮譽所插,並非她自個兒動的手,但這個因是為她而種下,何嚐不是冥冥中天意注定結的果?
不過,那已是太久以後的後話了。
佟家一行,到這裏目的已然達成,阮譽確定四下無人,遂解開了兩人身上的易容訣。
葉甚從他手中接過那支筆,歪著腦袋問:“就放我這了?”
“那不然?回頭他認這張臉找上門的話,你還給他便是。”
“好吧。”葉甚爽快收進了乾坤袋中,邊唏噓道,“年輕真好,就是多情,就是敢說,就是活在當下。然而這年少時的山盟海誓最終能否作數,終究是個未知數,但願他發達後仍記得這個‘回頭’,別讓這筆在我這不見天日地放下去,未免太辜負不譽難得的好心了。”
“我幫他並非因為什麼好心,隻是他說的話頗合我意,這會看他順眼罷了。至於幫完以後他能否做到,那是他的選擇,我不會在意,亦不會後悔我的選擇。倘若失約,那他辜負的也是顏兒,不是我。”阮譽看著她微微蹙眉,麵前的女子明明自己就正處於二十歲的大好年紀,張口閉口卻在感慨他人年輕,聽起來莫名老氣橫秋的。
葉甚聞言詫異地多瞧了他兩眼,沒想到佟解元那小子,滿心滿眼都撲在情情愛愛的話,居然能說的“頗合他意”?
不對勁,太師大人今日的風格,委實有點不對勁。
葉甚心裏這麼想,嘴上也這麼說出來了。
說完後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太師大人盯著自己的眼神中,貌似、仿佛、大抵、約莫……有一絲哀怨?
阮譽盯著那雙勝過春光明媚的眼珠子,那裏頭一片坦坦蕩蕩,無半分旖旎。他盯了良久,終是長歎一聲,好像什麼都沒解釋地解釋道:“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人生苦短,及時行樂,貪歡何錯之有?或許佟解元不該與女鬼產生難得善終的糾葛,但單論對情愛的理解,我認為他所言非虛。”
麵前女子瞪大了眼睛,臉不自覺向他靠了過來。
兩人猝不及防距離拉得極近,阮譽幾乎能感受到她吐氣如蘭撲在自己麵上,不由得呼吸凝滯,心跳都漏了半拍。
卻又感受到一隻柔軟的手溫溫熱熱地覆在自己額頭上,而手的主人語氣問得十足誠懇——
“你該不會淩晨在泊瀾屋外等我出來那會,受寒著涼了吧?”
“……”
阮譽氣悶地拉下那隻手,徒留某位不解風情的女子兀自在後方摸不著頭腦,隻身快步向前走去。
走著走著,那股悶氣又泄了個空,神色也隨之消沉了下去。
說什麼佟解元不該與女鬼產生糾葛,他何嚐不也對不屬於自己這條道上的人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他從未有過這方麵的經驗,是以一直未曾往這方麵去想,直到被佟解元一語道破——他分明在不知不覺間樂在其中,忘了自己原本的企圖。
從五行山山腳下開始一路同行,穿過山徑依次到澤天峰、垚天峰和鉞天峰,到後山的複歸林中戳穿彼此身份,再到深夜的搖光殿密室和摘星崖頂達成盟友,而後跟隨下山見識了群山村落、納言廣場、圭臬二州……還有最早在天璿殿上,他在那人掌心寫下笄禮仙印的一麵之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