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華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身在齊王府。沒有想象當中的瘋狂,他很平靜,平靜地起身,平靜地坐在床沿上。
隻是整個人...仿佛被人抽走全部的聲息。
他很清楚,那不是夢。沈三真的又一次...從他身邊逃走。
門簷處,一道影子遮擋住那折射進來的陽光,墨染惰懶地靠在門框上,看著顧安華這頹廢的樣子有些不屑,“有什麼好傷心的,沈知覓不是給你時間了麼?你現在還不好好把握,有空在這歎氣?”
說到這裏,墨染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她還真的夠有勇氣,隻有四個月...不過就算她能等,她肚子裏的孩子也等不得,你好好想想吧。”
話音一落,墨染重新轉身走向門外。隻是走到一半,他腳步驟然一停,淡淡地道,“顧安華,沈知覓就是足夠相信你,才會去北唐的。她用自己去換鳳夙和司徒靜,換南啟一線生機,你可不要辜負了她。”
“畢竟...這個女人原來隻是想要自己保命,現在為了你,卻可以什麼都不要。顧安華,我雖然很討厭你,但還請你不要讓她失望,沈知覓要的從來就不是委曲求全,她要的未來隻有你能給,現在也隻有你有資格給。”說完這句話,墨染頭也不回地就走出齊王府。
顧安華忽而抬頭望向門外,今日的陽光很好,也很暖,一直透過門檻照耀到他的房間內。
冬去春來,晨曦將近。
沈三要的未來...她要的東西,他從來都是放在心上的。
三個月後,北唐的一處汪潭旁。
一名身著北唐宮裝的女子挺著肚子站在潭邊,她的容顏不算特別美麗,卻獨有一種叫人難以忘懷的氣質,如同三月杏花微雨綻放,溫婉而清麗。
三個月來,她時常站在這潭邊,望著不遠處的一個方向出神。
“在想他?”潭邊的假山後,走出一個俊美的男人,他看上去有一種叫人難以言喻的英氣,“那個方向是...北唐城門?”
“哥哥。”沈知覓看到來人,轉身對他一笑,“他是我夫君,我如何能不想?”
沈從遠無奈地搖搖頭。自從兩年前,沈知覓把他從南啟天牢救出來,然後將他打暈送到天山門,他就無時無刻不想著從劍陣出來。
時隔兩年,沒想到左相家覆滅,南啟動蕩,帝後被擄,而沈知覓用自己的自由去換取南啟最後的時間。
他出天山門唯一能做的,就是來北唐陪著沈知覓。
“哥哥,左相雖不是我的親人,可到底左相府是你的家,又是我一手顛滅,你真的不恨我?”沈知覓抬眸看向沈從遠,垂簾問道。
恨?沈從遠捫心自問,其實從頭到尾,自始至終應該都沒有恨過沈知覓。
左相是他親爹,可從小到大從未盡過親爹的責任。他是庶子,若非是養在沈知覓的娘親名下,還能活到今日麼?
“覓兒,兄長是死過兩次的人,我的命早就不屬於左相。而未來如何,全是我一個人的事情。”沈從遠笑道,“我們兄妹二人,是不能談談‘恨’這個字的。”
也是,若真的恨,沈從遠怎麼會來北唐一直照顧她陪著她?沈知覓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這三個月來,多虧哥哥和千言時常過來給我解悶。有千言在,北捷鈺和玉承然就算有心想難為我,也要顧忌這麼一二。”
等來到北唐後她才發現,許千言這個睿王在北唐的影響力究竟有多大,有他在,沈知覓三個月來在北唐的日子倒也沒有這麼難過。
隻是顧安華不在,她心中難免有些孤寂而已。
“睿王不錯,如果顧小將軍當真破北唐...覓兒,你可千萬要勸勸顧小將軍,讓他別為難睿王。”沈從遠笑道。
千言於她們母子有恩,再怎麼樣,顧安華都不會敵視千言的,這一點沈知覓不擔心。
顧小將軍這人有個優點,就是愛屋及烏。
想到這裏,沈知覓‘噗嗤’一笑。
看到沈知覓笑地這麼開心,沈從遠大概能聯想到這丫頭想到了誰,他心思一動,挑眉道,“覓兒,這北唐皇宮消息封的嚴密,不過我這出去轉悠一圈倒是正好和蕭客衣那邊對接上。”
“他剛剛繼任天山門門主一位,和顧小將軍待在一處,他那邊的消息可是最新情報,想不想聽?”
沈知覓猛地看向沈從遠,滿臉憧憬,她真的...三個月來都被關在這塊地方,雖然吃喝穿都不愁,可跟外麵真真的是與世隔絕。
別說顧安華的消息,就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我就知道,攤上顧小將軍,你這丫頭準激動。”無奈地歎氣,沈從遠揚起眉毛,“不過...覓兒,你可知道楚北捷為何近日找你麻煩少了麼?”
沈知覓心思微動。以前她剛到北唐這一會兒,楚北捷幾乎日日都要來她這發幾次瘋,最近...確實好幾天沒見到了。
“為何?”
沈從遠哈哈一笑,“南啟軍隊十日前都將北唐護國城池連根拔起了,北捷鈺這個皇帝如今可沒有功夫來管你。”
護國城池?沈知覓眨眼道,“這麼說...南啟已經打到北唐國內...那北國的敏月郡主可不好惹,顧安華沒事吧?”
北國和北唐一體,要想進北唐境內,首先就要破北國。上次顧安華在趙敏月手裏吃了大虧,這次他們二人再對上,不知道顧安華...
“不好惹?再不好惹也是你夫君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的螞蟻!”沈從遠都忍不住道,“他當初和趙敏月對上的時候想必還是有所顧忌,刻意在隱藏實力。”
“這次北國在顧小將軍手裏...可是沒撐過半個月,不得不說,要是惹毛顧小將軍,真的夠嗆。”
聞言,沈知覓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她本來給顧安華四個月,隻是想給他增加一點壓力,沒想到...短短三個月的功夫,他竟然真的能夠做到這種地步。
沈從遠搖搖頭,他啊,恐怕以後還不要惹這個妹夫,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潭邊再度響起一抹清淺的腳步聲,許千言邁著散漫的步履來到沈知覓跟前,看到沈從遠也在,笑著對他點點頭。
沈從遠也一笑。
當初他想進北唐皇宮照顧沈知覓,多虧有許千言的幫忙才能叫他在這北唐皇宮來去自如。
其實他們守在沈知覓身邊這麼久,都互相知道互相心裏想的東西。或許一開始還能夠癡心妄想,可看見沈知覓如此憂心惆悵,他們自然隻能放棄。
“覓兒,南啟皇帝禦駕親征,已經在北唐城門口。”許千言道。
“十日前才進北唐境內,已經到北唐城門了?”沈知覓驚訝地道。南啟皇帝禦駕親征,那...皇上和靜姐姐都在?
“覓兒或許還不知道。”沈從遠道,“如今的南啟皇帝就是顧小將軍...三個月前,皇上和司徒皇後被送回南啟,但是皇上似乎沒有收回南啟的傳國玉璽,而是讓顧小將軍即位...後來不知怎的,顧小將軍也沒拒絕,所以就...”
他當然不會拒絕。沈知覓苦下臉,顧安華何其聰明?他守著和她的約定,不惜一切代價地要來北唐找她。
隻有即位,顧安華才能動用南啟所有的力量。
這個傻瓜,他從來就不應該被宮牆白雪去束縛自由。鳳夙這打的一手好算盤,既然已經把皇位給顧安華,那以後肯定也不會再收回去。
這點,顧安華明明是知道的,可他還是接受了。
為她。
“等我回南啟,一定要好好跟顧安華說道說道。”沈知覓撇撇嘴。
許千言聳聳肩膀,“其實北唐和南啟是一樣的,都是表麵光鮮亮麗,背地蛀蟲遍地。若我不出手,十日的功夫,以顧安華的能耐,確實有可能打到北唐城門。”
沈知覓微微一笑,笑容燦爛遍野。這個男人,果然沒有叫她失望。
“別高興地太早,之前顧安華破北國,用的都是不要命的方式,能活著都是萬幸。”許千言唇角勾起,“他現在舊傷未愈,雖然說有西陵太子南清弘相助,可要同時麵對玉承然和楚北捷,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我相信他!”聽說顧安華之前在北國受重傷,沈知覓眼眶微紅,不過眼角的笑意卻是沒有消散分毫,她看向許千言,“千言,你能帶我出去麼?”
本來想一口回絕,但是看沈知覓那堅定到極致的眼神,那拒絕的話還是沒能說出來。許千言點點頭,上前摟住沈知覓的腰身,腳尖輕點,帶著她騰空而起,飛向北唐城門口的方向。
那裏,天空恍若被烏雲席卷,幽幽地一片一片往下壓。那裏,兩國士兵交戰廝殺,屍橫遍野。
那裏,風吹起南啟北唐各自的戰旗,處處彌漫哀嚎聲。那裏,鮮血流淌,哪怕是風吹過都是一片片濃鬱的血腥味。
沈知覓被許千言帶著落到城門上的一處角落中,捂住口鼻,強忍著胸口湧上的一陣陣惡心。
“你要實在不舒服,我們就回去。”許千言微微皺眉。他知道沈知覓的身孕已經有八個多月,這個時候讓她來看這種東西...確實不太妥當。
沈知覓一口否決,“我要看,我和顧安華的孩子,不會這麼沒有能耐。”
迎著血風,沈知覓的眼睛仿佛能透到百裏之外,她想看那張日日出現在夢裏的俊顏。
妖孽俊美,張揚狂傲,灑脫不羈。
許千言帶她落下的這個地方很安全,能看清楚戰場的一切局勢,但又不會被誤傷。
忽而,南啟的大軍中有一個身影騰空而起,身著一襲墨色鎏金的錦繡長袍,頭束金冠,三千青絲在他腦後飄揚。
那人眼眸中滿是孤傲,氣質尊貴,明媚狷狂。
看清那人麵貌,沈知覓一震。
許千言自然也能看見那個與他三個月來明裏暗裏交鋒的男人,他揚起唇角。三個月來的交鋒,他都輸給了顧安華,無一例外。
其實顧安華縱然能夠贏他,可也需要時間。若許千言真心想守住北唐,顧安華不會在短短三個月的功夫來到這裏。
可是...許千言放手了。不僅僅是沈知覓,還有他自己。
為北唐,他犧牲地太多太多,可無論是北捷鈺還是北唐這個地方,一次又一次地叫他失望。
轉念一想,若是天下落到顧安華的手中,或許...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