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浮的意識再落定時,玲瓏發現自己正看著一爐灶火。
“叫你去搬缸老酢來,你發什麼呆呢。”後腰被搡了下,玲瓏回頭,見幾個婦人在後麵忙活。推她的是個中年廚娘,一手往石臼裏加著辛香料,一手拿石杵捶搗研磨,忙碌中有條不紊。就是嗓門挺粗,呼喝起來跟爺們似的,見玲瓏不動,她又推了她一把:“使喚不動你了是不是?就在窗子底下,搬這兩步路能累死你?”
一時間搞不清情況,也不知如何辯解,玲瓏隻好默默出門去找她要的酢。
院中支了更大的灶,炭火燃到尾聲,幾個漢子拿燒火棍打散火焰,撥開炭灰,露出底下黃泥包燒的內容物來。也不知烤的什麼,竟有一人之長。他們忙著把那巨型包燒移出火灶,玲瓏瞥了兩眼,就趕緊回去給廚娘送醋了。
廚娘將石臼中搗爛的香料取出,加了醬與酢調和,酸辛撲鼻,聞之令人滿口生津。她把料汁倒入陶豆,叫玲瓏待會跟著上菜的隊伍送去宴席上。
玲瓏懵懵懂懂,捧著陶豆出門。火灶那邊包燒已經抬了出來,轉移到旁邊的食案上。庖人敲開表麵燒硬的黃泥,露出裏麵茅草捆紮的內芯,異香衝天,眾人臉上露出奇異的神采。一邊等著上菜的仆從深吸一口香氣:“啥時候要能讓俺嚐上一口,也算沒白活了。”
“盡想好事,貴人都得排隊,下輩子也輪不到你。”旁人笑道。
“欸,”那人看見玲瓏手上的陶豆,招呼她,“這邊,你就跟在我們後麵。”
她走上近前,跟著眾人伸頭探看。
身邊仆從還在念叨:“天上龍肉,地下驢肉,龍肉咱吃不上,饒幾日找廚娘討碗驢肉羹也美得很。”
包燒中間包裹的茅草也被去除,露出烤製成熟的一條龍尾來。
陶豆脫手,摔碎在地,料汁四濺。料水的酸辛氣與龍肉的異香混雜,玲瓏“哇”地幹嘔起來。
天旋地轉。
再睜眼,方才的一切都已煙消雲散。
環顧四周,此處飛閣臨池,綠竹夾水,極為清靜雅致。再看席間,冠佩雲集,肴蒸多品,樽俎星陳。絲竹樂舞,動容有節,宴飲之樂方才開始。
“郡主,請。”
什麼郡主?循聲望去,這場宴會的主人正舉觴相敬。玲瓏不明所以,慌忙舉杯,相對而飲。她平日不喜飲酒,卻也能嚐出杯中之物絕非凡品。
這是什麼宴會?郡主一說又從何而來?玲瓏本就頭昏腦漲,飲了酒更加昏昏欲睡,抬手扶額時,衣袖滑落,露出腕邊一道月牙形的紅色胎記。她心下詫異,抬手細看。玲瓏右手中指曾被陰陽剪劃破,留下一個無法愈合的傷口,平日裏跟子夏學著做活,手上也曾受過一些小傷……但現在,這雙手豐腴細嫩,一點疤痕也無。
玲瓏顰眉,這不是她自己的手。
身後侍者又為她斟滿美酒。玲瓏心思一動,將酒杯移到麵前,找對角度,就能在酒麵看見自己的倒影。
這也不是她的臉!
酒過一巡,宴會進入了正題。侍者捧來華美的漆盒,朱漆螺鈿,已是極奢,讓人不禁猜測盒中又是什麼。盒蓋揭開,一方膾肉瑩白如玉,主人親執刀俎,笑道:“世人隻知龍肉滋補,食之可益壽延年,卻不知其滋味亦非凡俗之物可比。臨水斫膾,以薦芳樽,乃不世之佳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