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皇後一直站在丹墀下,一張豐腴的臉上絲毫沒有了喜氣,眉眼之間的得意之色早已是扔到爪哇國了,隻有袖中的拳頭緊握,看了眼皇帝身邊的那張鳳椅,若按正常程序,現在她早已坐到那上麵受眾人朝拜了,哪裏還有現在站在丹墀下的屈辱?雙眼閃過對皇帝宇文泰一絲絲的怨恨,要處置宮人不會等到封後大典過了再行處置?非要在這個時候處理才行?
她冷眼看著那一群讓她今天出盡了醜的宮女太監被禁衛軍押上來,雖說是押,可這群人的神色中哪有半點害怕?此時她的眼睛一眯,今天的屈辱一定要找回來。
一群新晉宮女中的莫華依看著如閑庭信步的荀真,怨毒之色始終縈繞,雖然隱隱猜到這次的事件與荀真有著莫大的關聯,但就是掌握不到實質的證據,所以她這新晉上位的人才會處處受人製肘。
看了一眼身旁臉色有些慌張的秦尚工,嘴角微微一笑,她已早一步將實行拖延之策的罪名推給這個蠢女人,柳皇後要怪罪也不會是她,隻要小心謹慎,她要保住司製之位也還是可能的,畢竟這個位置已經空了好久,她沒觸到任何人的利益。
六局與內侍省的一群新舊稍有權勢的宮女太監頓時湧進來,將原本頗為寬敞的大殿擠得水泄不通,很多人還連站也沒有位置,惟有在大殿外聽候宣召。
宇文泰對這情景視而不見,惟見臉上的神色絲毫沒有寬容,“哼,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宮裏搞這一套,敢情沒有將朕放在眼裏,你們以為人數多,就能以一句法不責眾來掩飾,朕這回絕對輕饒你們不得。”
所有的宮女太監都急忙跪下,聲震屋宇地道:“皇上息怒,奴婢(奴才)有罪。”
“好,既然全體都認罪,那就通通懲處。”宇文泰再度怒喝道,豈有此理,還敢與他這帝王玩花樣,“朕一個都不會放過……”
一旁的宇文泓看到父親龍顏大怒的樣子,低頭僅用兩人聽到的聲音道:“父皇,如果全部都懲處,那皇宮將無飯可食,無衣可穿,所以還請父皇稍稍寬心,聽聽他們因何要這樣做?”
宇文泰聽到兒子的提醒,這才心頭一驚,他倒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全罰了,皇宮也就停擺了。瞄了眼兒子那恭敬的樣子,沒有教訓老子的樣子,這才將怒火稍稍一壓,“朕本意如此,但是朕身為一國之尊,估且聽聽你們的辯駁。”
柳皇後一看皇帝的態度不如剛剛強烈了,這不好,她本能地感覺到不能讓這群人開口,不然她今天丟的臉麵將會更大,於是忙上前道:“皇上,這一群人以下犯上,不服管教,臣妾以為還是將他們治罪為妥……”感覺到皇帝那淩厲的目光射來,一驚之下她未說完的話竟卡在喉嚨裏,隻能呆呆地怔在原地。
“你們誰來解釋清楚?”宇文泰大喝道。
包括荀真在內的舊派之人全部都微微皺眉,尚服局的周尚服做代表膝行上前一步,臉現疑色道:“皇上,奴婢們不知做錯了何事?最近六局的高級宮女新舊交替,奴婢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若有錯處,應該由新上任的尚級宮女負責。”
新上任的四名尚級宮女麵麵相覷,現在這一群人是要把髒水潑到她們的頭上,尚工局的秦尚工挺身而出道:“皇上,奴婢們也是冤枉的,她們自持年資,不服奴婢們的調令,還集體稱病不勞做,奴婢們無奈惟有擢用新人,新人未經調教,所以才會誤了貴人們的用度。她們正是想故意攪了皇後娘娘的封後大典,其心可誅,絕饒不得。”
新舊兩派交鋒,各有各的理由與難處。
“那尚食局呢,不是沒有變動嗎?怎麼連膳食都出問題?”宇文泓道,“孤之前見過你,那會兒正值母後的喪期,你處理事務倒是井井有條,怎麼也犯這個錯誤?”
“殿下,內侍省負責采買的太監都沒買到,平日裏所用的新鮮高級食材……”李梅兒尚食趕緊喊冤,將內侍省扯了進來。
內侍省又把矛頭對準了自家人,頓時新舊兩派的人馬在太和宮裏吵了起來。
一眾大臣都開了眼界,一眾的妃子都掩嘴偷笑,這場麵越混亂越突顯新皇後的無能,連宮裏的宮人都擺不平,這皇後當得可真夠嗆。
荀真一直沒有做聲,目光看向柳家之人,他們的臉色越難看,她心底的笑意越濃,他們柳家欠她荀家的債現在才討了一點回來。
“都給朕閉嘴。”宇文泰怒拍著龍椅的扶手道,胸脯氣得一上一下,這群宮人都將大殿當成了菜市場嗎?看到場麵安靜下來,怒瞪向柳皇後,“皇後,這就是你管理後宮的‘成果’?”成果二字被他咬牙切齒地說出來,那種不屑、冷意、嘲弄之意體現得淋漓盡致。
“臣妾有罪。”柳皇後不敢再隨意辯駁,忙跪下來請罪。
荀真不慌不忙地道:“皇上,奴婢們也是人,有個頭疼腦熱的也實屬正常,她們一上來就實行高壓政策,奴婢們也僅僅隻是自保而已,奴婢每一個走到這一步都不容易,哪個不是努力在做好份內事?哪個不是盡心盡力地讓宮裏的貴人們舒心?平白無故的就因先皇後娘娘去了,所以我們就成了被打壓的一派,請問皇上,這可有理?”
這一番話出來,有些宮女與太監都隱隱抽泣起來,就連久浸官場的官員眼裏也有些黯意,原本隻是在一旁看這千載難逢的好戲,但這小宮女的所言都說到了他們的心坎,朝中黨派之爭也嚴重的很,隻因跟的人垮台了,很多人也不得不受到新上司的排擠,起起落落已成家常便飯,不問緣由。
宇文泰卻是怒道:“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是故意看著她們出漏子,然後準備在一旁作壁上觀,是也不是?”
“沒錯。”荀真也直視著皇帝,拱手道:“皇上,人事變動很正常,宮裏哪一年沒有人事變動的?可見有哪個宮人會對此不滿?可見先皇後娘娘在處事上極為公正,絕沒有循私,可是現在一變動就是天翻地覆,很多人都兢兢業業地為皇上做事了幾十年,他們得到的下場就是平白無故地被人掃地出門,擱誰身上誰都不好受。”
“皇上,荀掌製所說正是奴婢們所想的,奴婢們敢問皇後娘娘一句,奴婢們到底做錯了什麼?有哪樣讓娘娘不滿意?”有荀真出頭發言後,其他的高級宮女也紛紛將矛頭對準柳皇後,那眼神裏有委屈,有不解,也有一絲絲壓抑著的憤慨。
“皇上,奴才們也絕沒有循私過……”內侍省的舊太監們也不會放過這個陳述的機會,總之將自己說得多無私就有多無私,有多無辜就有多無辜。
宇文泰此時雖然胸腔裏還有大把的怒火,但大多都是對柳皇後的,真的是蠢人,當了皇後才多久,就敢在宮裏大動幹戈,想任用親信不會等到將椅子坐穩之後再慢慢地撤換,一下子來得這麼猛,他們不做亂才有怪。
柳皇後大氣都不敢喘,皇帝的目光像刀子一樣看著她,原本以為這不過是一群如螻蟻般的下人,取誰的性命不是取,哪會想到這一群人居然不服輸?
柳晉安看了眼女兒身上打的哆嗦,歎息一聲,上前行禮道:“皇上,皇後娘娘新冊封,行事有所偏差也在所難免,比不得先皇後那般井井有條,但是她身為中宮之主發布的懿旨,後宮之人都得遵守。”
“話雖如此說,但昔日孤記得母後在世時就說過,打理好後宮讓父皇沒有後顧之憂,這樣才能專心國事,國家才會興盛繁隆,所以對待宮女太監等宮人都不應過於粗暴,他們也是人,要做到賞罰分明,這才能令眾人心服口服,不至於引起後宮諸多不滿,父皇,不知兒臣所言是否正確?”宇文泓一副請父親解惑的樣子。
宇文泰對於唐皇後一直惱怒得很,一想起她就會想到那天的場麵,但是現在聽到兒子提到她,他竟也慢慢地想起她的好,這一番話確是她曾說過的,相比之下,柳妃差了她不止半截。“柳相,朕知道你身為人父,維護子女乃人之常情,但是太子所言並沒有錯,身為上位之人要賞罰分明才是,這樣才能令人臣服,才能興國安邦。”
“父皇英明。”宇文泓一撩衣擺首先跪了下來奉承道。
一眾大臣全部跪下來,“皇上英明。”就連柳相也陰暗著神色慢慢地跪下來跟著眾人大喊,一時間,聲震屋頂。
唐崇禮感激地看向宇文泓,今天出席這新皇後的封後大典,百感交集,多年前女兒在此走過的場景還深深地印在腦海,現今白頭人送黑頭人還不算,還要看別人的風光,品自家的苦酒,失了皇上信任的唐家已權勢大不如前,難得太子仍顧念舊情,為自家女兒說了一句公道話。
宇文泰對於眾人的反應是極為滿意的,故做寬容地道,“都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