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真聞言抬頭看向呂蓉,自從這次回宮後,她與呂蓉的來往就少了很多,她似乎有意避開她,一切都變得陌生了許多。
現在她卻是這樣一副挑釁者的姿態出現在她的麵前,她的眉尖不由自主地緊蹙,朝內侍省的省監道:“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們當公公的都不容易,但是各位公公也知道因為明陽真人的緣故,國庫的儲銀並不充裕。而天下經過了一場靖難之役,皇上為了天下安不好再加重稅賦,公公們行事還是收斂一點,荀真也會睜隻眼閉隻眼的。好了,你們先回去,好好地細思一下我的話。”這才看向倚在門框前的呂蓉,“你進來吧。”
她的麵容柔和,聲音也一如既往,但是那眼神卻比平日嚴厲了許多,這讓一群素日裏貪得無厭的太監們都有幾分麵麵相覷,心裏也明白荀真是要縮減後宮的開支,同時也警告他們適可而止。
梁公公起向拱手道:“總管事大人,屬下們都會曉得如何做,隻是一時半會兒隻怕我們肯,其他的兄弟們不肯啊。”
荀真在起身與呂蓉步向內室的時候,笑著道:“梁公公,你我是什麼交情?荀真也知道你們的難處,不如就這樣吧,就緩這十天,讓公公盡快安撫大家,不是說不能撈油水,隻是讓大家收斂一點,正所謂水至清則無魚,這道理荀真懂。但也請公公體諒荀真的難處,現在宗室過個節也要額外的花費,後宮諸人也要用銀子,其實皇上將這個位置給我不就是將我放在那火上烤嗎?看著風光,實則內裏是怎樣,大家哪個沒看到?心裏不清明?”
這一番話既推心置腹又溫情款款,較易讓人接受而又將自己置於對方的位置上去考慮,看似軟,但是縮減後宮開支的舉動卻是無比的強硬,絲毫沒有轉寰的餘地。
梁公公微微怔愣了一下,與其他幾名同級別的省監對視一眼,荀真話說到這份上了,再爭下去就顯得己方很無情無義了,而且她也沒有拿他們來開刀以祭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建議他們微微可以接受。
這時眾人才起身拱手,梁公公做代表道:“那好吧,就十天,總管事大人,您出了這麼個策略真是讓宮裏的太監們都不好做,但誰叫屬下們都欠了總管事大人一份人情呢?這賬屬下們先搬回去,整理好再交由總管事大人過目。”
荀真這才點點頭,拍拍梁公公的肩膀,“那甚好,此事就有勞公公們多多費神了,讓荀真這個新手在皇上麵前威風一次,總不能說在我的管製下後宮的開支又增加了,皇上那兒不好交代。”
梁公公聽她說得有趣,不禁笑了笑,誰不知道皇上那兒哪需交代什麼?還不都是她說了算,隻是她心疼自己的男人,所以要為國庫省銀子。
她的得寵已經到了讓人發指的地步,有哪個女人能這樣得一個男人的寵?更何況那個男人還是人中之龍的當今天子?
寒暄了幾句後,內侍省眾人這才全部告退下去。
呂蓉在進內室的門前看了看與眾人打太極的荀真,這一麵她並不陌生,但是看到眾人畢恭必敬地行禮告退,這才驚醒她們之間已經有了一條看不見但又存在的鴻溝。若是以前她必定會又羨慕又自豪,這是她呂蓉的好朋友,但是現在一想到七皇子仍關在牢裏,她實在替她高興不起來。
荀真著燕玉送那群太監們出去,這才舉步往呂蓉的方向而去,看到她正看著她出奇,遂坐在她的對麵道:“蓉蓉,我好幾次都命人去找你過來,可她們都找不到你,你到底在忙什麼?”親自倒了碗香味四溢的茶水遞到她的麵前。
“是嗎?”呂蓉冷笑道,“我還以為你當了這個無冕皇後,已經將我這個昔日交往的朋友給忘了,而且你的門檻很高,我也不好登你這個門,免得有人以為我是來撈油水拿好處的,這名聲就不好聽了。”
這話說得尖酸刻薄,在一旁正擺點心的蔣星婕聽聞,俏臉繃緊,“呂女史,你這是怎麼說話的?總管事大人什麼時候端起架子,大小眼對待人了?我這跟了大人才不過幾年的人都明了,而你與大人已經有了近十年的情誼,卻不了解?這也太讓人寒心了。”
呂蓉聞言,臉上白了白,最後惟有武裝自己道:“看,我不過是說了幾句話,你身邊的狗就跳起來咬人了,總管事大人的架子還不大?”
荀真臉上那淡淡的笑容慢慢褪了下去,眼角瞟到蔣星婕還要再駁,遂擺了擺手道:“好了,她不過是一時氣話,你也無須將她的話放在心上,星婕,下去吧,若有人來求見,讓她在外殿等候。”
蔣星婕見到荀真發話,這才暗暗地瞪了一眼呂蓉這個與她平級的女史行禮退出去,仗著自己是總管事的朋友就那樣囂張,哼,真讓人看不慣,遠不如方瑾來得大方爽朗。
屋子裏隻有昔日的朋友對坐著,荀真端起茶碗拿著茶蓋撥了撥,香味四溢,香煙嫋嫋,“蓉蓉,你何必將話說得那麼難聽?我是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也相信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會來找我肯定有事,直說吧,若我能幫一定義不容辭。”
呂蓉的臉色這才有幾分好轉,荀真的話讓她的心頭一軟,想到那一年兩人初初入宮時的情形,眼裏有幾分濕潤,這才放軟了態度,“真兒,別怪我說話難聽,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這樣?你知道我的,有那句就說那句,從來不懂得拐彎抹角,得罪人多稱呼人少,所以你也別與我計較,就當我得了失心瘋好了。”
突然她上前緊緊地抓著荀真的手,“真兒,現在你已經是總管事了,皇上那兒,你是使得上力的,我求求你,就幫幫七皇子吧,他……現在已經受到懲罰了,你不知道他在天牢裏過得有多慘?那可是後宮裏曾經最具美名的皇子啊。”
呂蓉越說心裏越酸,金豆子一顆接一顆地掉落,她的膝蓋不由自主地滑落跪在地上,任由淚水打濕了荀真膝蓋上的雲紋圖案。
這樣的呂蓉很鮮見,荀真知道她對七皇子宇文淳有情,但想不到會這麼深,那痛苦的樣子更是讓她的心裏難過不已,於是她伸手扶她起來,“蓉蓉,你先別急,七皇子之事,我心裏也是擔憂的,但是皇上那兒還沒有處置,我現在越是為他說話,皇上就越是不高興,這樣對七皇子並不是有利,反而是害了他……”
宇文泓幾次都明白無誤地表示不喜歡她提別的男人,她若真愛他,不得不顧忌到他的心情,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如果他的嘴裏整日掛著柳心眉、顧清蔓的名字,隻怕她也要抓狂,要幫七皇子講究策略,而不是這樣一頭熱地勸說,這效果不會好,所以她慢慢地解釋給呂蓉聽。
可惜,呂蓉沒有她這樣慎密的心思,或者說她聽不下去這紆回的策略,隻看到荀真在推脫,在砌詞訴說著她的薄情,遂憤怒地將荀真的手甩開,雙眼冒火又失望地打斷她的話,“真兒,我真的是錯看你了,我以為你會念舊情,會記得當日你與高文軒密會,七皇子助你之情,會記得當年你有難的時候,救人的是七皇子不是皇上,那個時候皇上還隻顧著折磨你,可你居然都全忘了,我萬萬沒想到你會薄情至此。”
荀真看到呂蓉那一臉自以為正義的樣子,心裏也十分的不爽,不管如何,她不也曾是她的好朋友嗎?她待她從來不比姑姑少,眼裏有著濃濃的失望,“蓉蓉,你這樣想我,同樣很傷我的心,我不是不幫,而是要想法子才行……”
“法子,法子,還能有什麼法子可想?你是皇上的枕邊人,入幕者,吹吹枕頭風有何難?自古以來得寵的妃子都可以左右皇帝的決斷,憑什麼你荀真不可以?皇上現在如此寵你,你說什麼他都會信,這不過是幾句話而已,你都不可做?”呂蓉一股腦兒地將自己的認知說出來。
荀真倒吸一口涼氣,呂蓉的想法未免太天真,宇文泓是什麼人,以為他會隨便聽女人的枕頭風嗎?如果真如呂蓉所說的那樣,宇文泓肯定當場拂袖而去,“蓉蓉,你說的那是禍國殃民的妖姬,你確定你說的人是我嗎?還是你覺得我應該就是那樣子的,然後攪得國內人人都不得安生,最後下場淒涼你才覺得滿意?”這一個問話也是相當的重,可見她的內心已經隱隱有著怒意了。
呂蓉的表情怔愣了一會兒,隨後臉上諷刺地笑出來,“你也不要扯那麼遠,沒有發生的事情誰也料不準,總管事大人,我隻知道你現在有能力助七皇子脫離牢獄之災而不去做。算了,我不求你了,說再多也沒有用,因為你根本就沒打算讓七皇子有條生路。”說完,她鄙夷地看了一眼荀真,鼻子裏輕嗤一聲轉身準備離去。
“呂蓉,如果這是你的認知,那我們將無話可說。”荀真冷冷地道。
呂蓉冷笑道;“當然,因為你本來就沒有人情味可講,捫心問問,七皇子入獄都數月之久了,你可有去探望過他?可有去寬寬他的心?沒有,你一次也沒有去,這不是薄情是什麼?”說到這裏,她的語氣突然悲涼道:“我真的不明白七皇子喜歡你什麼?可他……卻是死心塌地地喜歡你一個人,你可知道……他愛得有多苦?你可知道他為了你受了多重的情傷?我原本以為……”說到這裏,她停頓下來,那個秘密不能說,至少不能讓她知道她曾經幹過什麼事?
荀真的星眸也紅了紅,宇文淳的情她不是不知道,隻是他們在對的時間上遇上,卻沒有在對的時間裏愛上,而她卻將她的人,她的情都給了另外一個男人,一顆小小的心裏容不下另一個人駐足。“如果我在愛著另一個人的情況下接受七皇子的情,你覺得這樣就好嗎?我……對他終究隻是友情而已,永遠也達不到愛情的程度。”
呂蓉頓時轉身離去,她們已經道不同不相為謀了,要想救七皇子,惟有回去想法子才行,這一生她就隻愛這個不愛她的男人,為了他,可以死,可以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