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宮中彩旗飄揚,花香四溢,荀真的轎輦到來之時,太和宮裏已經是人聲鼎沸,管竹之聲在殿外遠處都能聽聞,坐在靠近殿門的六局高級宮女都已是起身相迎,這動作自然讓殿裏的眾多之人都側目。
本來他們都好奇,雖說由太後這正統的皇室長輩主祭花神,但是荀真由頭到尾不露臉實在說不過去,宴席開了已久,她這才姍姍來遲。
有好事者將目光在她與一臉嚴肅微昂頭的柳太後身上瞄了瞄去,看來今日之宴這兩人是要有一場龍爭虎鬥了,頓時來了興趣。
宇文泓正與荀英說著話,聽到場麵上安靜下來,聲樂已停,這才知道是荀真來了,孫大通也適時地稟報,“皇上,荀總管事已到,正在殿外等候。”
“宣。”宇文泓正容道。
柳太後斜睨了一眼宇文泓帶著笑意的眼眉,鼻子裏不以為然地輕哼一聲,一名賤婢倒是排場不小,讓人怎麼看都不爽,而且狡猾得很,一旦不用她主祭花神,連個影也沒見著,想要借機挑她的錯處卻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有力無處使。“荀總管事倒是姍姍來遲,讓皇上與哀家好等,架子果然不小,放肆得很。”冷嘲熱諷的話隨口就出。
荀真沒穿那身深紫色的青鸞服,而是穿上了一件鵝黃色的曳地春裝,宮裝極其的飄逸,腰上係著紅色宮絛,手上的寶石鐲子在日光下閃著動人的光芒,頭梳高髻,髻上一旁插著一朵鵝黃牡丹花,碧玉鏤空花形的簪子斜斜地插在鬢邊,頭頂戴著一頂小巧的鳳冠,鳳嘴裏還銜著紅寶石做的墜子,隨著她輕移蓮步,墜子與那紅紅的梅妝相得益彰,原本平凡的臉也漸漸閃著讓人不能忽視的豔光。
隻見她微微一笑,朝宇文泓朝柳太後行了一個標準的宮禮,之後才起身沿著鋪了紅毯的中軸線邊走邊道:“荀真非有意要來遲,隻是臨出發時有事耽擱了,所以才不得不來遲了。此事已經請示過皇上,隻是太後娘娘今兒個繁忙,荀真不好叨擾,怕擾了娘娘祭祀花神,那就真的是荀真的罪過了。”
柳太後要找她麻煩的心思存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是祭花神,她沒有必要去百花廟給她有借題發揮的機會,再說無論她的態度是謙遜還是傲慢,她都會找得到理由來攻擊她。
女人們一看這形勢,就知道兩者已是水火不容,不過荀真有皇帝撐腰,這點隻怕柳太後也奈何不了她,隻是荀真與柳太後的關係這樣惡化下去,終究非一國之福,所謂的有識之士都輕皺眉頭,而宗親卻是兩不靠,由她們鬥去,後宮妃嬪巴不得柳太後能將荀真一舉打倒。
拿皇帝來當擋箭牌,柳太後更為憤怒,這表明荀真並沒有將她這個當朝太後放在眼裏,轉而看向宇文泓,“皇上,你就容許她如此出格?不將皇家禮儀看在眼裏?先莫說百花宴她有沒有資格出席,單論這態度,哀家第一個就不接受。”
宇文泓道:“太後稍安勿躁,她能出席這節日就有她出席的道理,先莫說天下女兒在今日都是主角,單說她因主管後宮,讓朕沒有後顧之憂處理國政,難道朕給她一點嘉獎太後都要有意見?朕自登基以來,她幫朕解決了不少後宮的紛爭,太後即使再不喜她也要一視同仁。”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話,柳太後的嘴角抽扯著,這番讚美之詞應當給予的是正妻,也就是他的結發妻子柳氏宸妃,現在卻是給了一個沒有正式名份的女人,皇帝之心竟是偏得無以複加,梗著脖子道:“皇上,哀家隻是就事論事,沒有別的意思,哀家沒有不喜她,皇上……”
“沒有就好,太後是朕之繼母,朕必定也當親母般孝敬太後,太後能與她和平共處,朕自然是再安心不過。”宇文泓抓住她一時的話語漏洞,溫和不失威嚴地勸道。
柳太後聞言狠狠一瞥宇文泓,“皇上沒有誤解哀家那就好,畢竟哀家與皇上還是母子。”狠咬母子這個字眼,告誡這小子,她是他不能忤逆的人,眼角瞟到荀真就要踏上來走到皇帝左手邊空置的座位時,手中的權仗一揮,傲慢地道:“且慢,荀真,今年你非是皇上一手指定的百花節主祭之人,有何資格坐到皇上的身邊?來人,在六局尚級宮女那兒給她安一個座位,那才是你的座位,可別弄混了,身為宮女能陪坐末席就已經是哀家格外開恩了。”
群臣不禁嘩然,本來帝權與後權已經是相爭起來了,現在太後又突然如此發難,隻怕皇帝不肯。
而女人們早已是竊竊私語起來,有那些個嫉妒心重的妃嬪早已是掩嘴偷笑,瞄了一眼最靠近大殿門口的宮女之桌,雙眼止不住的幸災樂禍,看她還如何囂張?
荀英已是怒不可遏,雙眼狠瞪向柳太後,他的妹妹,堂堂荀家的女兒隻配坐到末席去?這屈辱實在太大,臉色一沉,正要拱手說話,絕不容許別人這樣肆無忌憚地欺負到他家人的頭上。
宇文泓卻是看了一眼柳太後那趾高氣揚的麵孔,在這裏最沒有資格坐下的就是柳家之人,全華國任何人都比他們有資格得多,再一看荀真那鎮定的麵容,他的女人果然也不是被別人攻擊幾句就會哭鼻子的人,朝孫大通道:“去,將荀總管事扶上來,朕特許她坐上來。”
“皇上,去年如此做尚有道理,畢竟她身負皇命,但今年這樣做又是為何?她隻是區區一名宮女。”柳太後怒瞪向宇文泓喝道。“即使荀家因為得到皇上的特赦,不計較當年荀方與荀易父子倆所做的賣國之事,荀將軍年少有為靖難有功,哀家已經對此沒有異議,她雖為荀家女,但一日為宮女終身都是宮女,這是誰也不能改變的,包括皇上。”
柳晉安也道:“皇上,此風不可長,實非華國之福,今後還須讓一切回歸正統。”
有禦史也支持這樣的做法,畢竟不是年年都是一樣的情況,荀真再逾距就顯得沒有道理了。
宇文泓卻是慵懶道:“太後莫須如此動怒,眾卿也不用議論紛紛,先不說她為朕分憂執掌鳳印,朕讓她上來自然有朕的道理。”
“太後娘娘一邊說對荀真沒有敵意,另一邊又處處拿荀真的身份來說事,這可不是一國太後應有的風度,皇上對荀真另眼看待,自然有皇上的用意,荀真雖然位卑,但也不會妄自菲薄,自然唯吾皇之命馬首是瞻。”荀真道,她的手輕輕地按在孫大通抬起的手腕處,小心翼翼地走上去,沒有一絲的怯弱又沒讓人看出傲慢自大,即使她的話同樣也不客氣。
這段話音落,所有人都皺眉不語,荀真的自信來自哪裏?單單就靠帝王的寵愛?自古以來帝王之愛都是靠不住的,她這樣反而讓人難以理解,難道是?
他們的目光慢慢地看向她的腹部,自古以來母憑子貴是千年不變的道理,這四個字對於後宮而言,更是至理名言。
柳太後也一時間怔住了,目光同樣向下移,移到荀真仍然平坦的小腹,她懷孕了?這怎麼可能?之前讓黃珊試探了多少回,都沒有消息,在心中暗暗地算了算,荀真回宮似乎已經有一多月了,真的懷上了?她朝父親柳晉安的方向使了個眼色,既然如此就要先下手為強,這場三月賭約之事看來要提前了,也好,無論是提前或是推後,她都不會讓這個女人有機會躲得過。
荀真一看柳太後那張又豐腴了些的臉上杏核眼睛裏的光芒,暗暗就警惕起來,這個老婦從來就不是省油的燈,落坐後,朝宇文泓看了一眼,宇文泓點了點頭。
柳太後站起來看向荀真:“荀真,你是否……”
“太後先行落坐,朕要趁著今日是花神降臨人間,君臣同樂之際,宣布一道喜訊。”宇文泓搶先打斷了柳太後的問話,他的手朝柳太後處輕輕地揮了揮。
柳太後有些防備地握緊手中的鳳頭權仗坐回椅子裏,心中有不祥的預感,這小子若沒有一點布署是不會突然打斷她的話,這是一場硬仗。
大殿上再也沒有了竊竊私語聲,安靜得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聞,絲竹之聲也悄然停下,人人都屏息靜氣聽皇帝宣布喜訊。
與荀真交好的方瑾、溫妮等人都早已知道了喜訊是什麼,所以沒有豎起耳朵去聽,徑自在下麵吃著宴席,心裏都樂開了花,看這柳太後還能得瑟到何時?最好趕緊明兒就出發到皇陵去為先皇守陵,別在宮裏處處找真兒的碴。
宇文泓直到今天才表現出即將為人父的喜悅之情來,嘴角微勾,滿臉欣喜道:“列祖列宗的保佑,朕終於有後,朕已決定大告天下,親至太廟為先皇點長明燈稟告這喜事。”
雖然隱隱猜到皇帝要宣布的喜訊是什麼?但是親耳聽到時遠遠勝過心中的驚訝,他們的目光從盯住皇帝那一張一閉的嘴到荀真淡定的臉上,這曾被人說是不下蛋的母雞懷孕了?
有那些個大臣驚訝地一時坐不穩直接跌到地上,有人本來正挾著肉丸子正準備吃,聽聞喜訊手中的肉丸子掉到湯上,湯水滿天飛,濺到與他同坐一席的人的衣物上……出錯的太多了,但此時卻沒有爭辯聲,畢竟人人都還沒從這個喜訊中回過神來。
荀真的臉上掛著淡笑,柳太後那皺眉看向她肚子的表情要防,朝臣那驚得合不攏嘴的樣子看了就好笑,尤其是原先用最激烈的言辭反對她的人此時都啞口無言,女人們的目光各異,與她交好之人都由衷的祝福,而與她不妥之人都咬牙切齒地看著她。
宇文泓淡道:“怎麼?你們都沒話要說嗎?”他們那一副表情真的很可笑。
皇帝的問話讓一眾人等都回過神來,眾人都下跪朝皇帝道:“臣等恭喜皇上即將喜得龍子,此乃可喜可賀之事。”
盼了多久才盼到龍子的到來,他們驚訝過後,大部人都是笑開了花,再也沒有比這喜訊更能振奮人心,荀真終於身懷有孕了,此時他們看向荀真的目光少了許多敵意,反而多了幾分認可,隻要她有了龍子,她的地位再怎麼不正統,他們也不會再多有微詞,不看僧麵看佛麵嘛,身為未來皇帝的生母,荀真還是能隨意得罪的?
荀英跪在地上看了一眼那幾個原本就不喜歡妹妹之人,包括嚴太傅在內,但是此時笑得最為開懷的卻又偏偏是這幾人,看來懷孕生龍子才是坐穩位置的最佳策略,思及此,不禁失笑。
荀真在案下的手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腹部,心中概歎,果然是母憑子貴啊,現在她坐在這個天子下首處的座位,不再有人對此提出疑意。
宇文泓嘴角一笑,這才抬手示意他們平身,年老的宗親卻是哭道:“皇上,臣等終於盼到這個日子了,終於盼到皇嗣的誕生,這回死了也有麵目去見列祖列宗,去見先皇……”
宇文渚的心裏不禁有些犯堵,這孩子都未生,是男是女也不知曉?這些老家夥未免哭得不是時候,再看到皇帝弟弟的臉上那一抹為人父的驕傲,心裏不平衡起來,他已是近三十的年紀,膝下隻有一女,怎麼運氣就那麼背?不禁不滿地看向楚依依,都是她,現在好了,荀真那不下蛋的母雞也要生雞仔了,她什麼時候才能為自己再懷一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