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獨自走在漁村裏,被海風吹得有點冷,不禁裹緊了不合身的衣裳。
吃過晚飯,秦遊自告奮勇出來借船,卻一去不歸。
宋時擔心小少年,便出來尋找。
漁村不大,東邊是海,西南開闊,可以通往周鎮。北邊臨著一座山。
那山與漁村相接的一側倒是平緩,入海卻是一段高高懸於海上的斷崖。
宋時在漁村裏走了一圈,沒見著秦遊。問了兩個頑童,才給他指向山底下。
七月的時候,山上鬱鬱蔥蔥,在夜晚看來卻難免張牙舞爪的險峻。
幸而正是滿月,清輝明亮,讓宋時能看見山壁下一塊高高凸起的礁石上坐著小個少年:“小遊?”
少年轉頭,一眼瞧見宋時,連忙兩隻袖子在臉上胡嚕了幾把,亮出嗓子:“小時哥?”
聽見秦遊聲音,宋時鬆了口氣。他摸索著過去,踩著顯出海麵的礁石,笨手笨腳的爬到秦遊身邊坐下。
“哈哈哈!小時哥你好笨啊!”秦遊被宋時手腳不協調的樣子逗樂了。
宋時無奈攤手:“看見沒?這就是早期人類馴服手腳的樣子。”
秦遊不太明白宋時的話,但這不妨礙他聽出來宋時在自嘲,於是也跟著咧嘴笑:“小時哥,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宋時就著月光看了秦遊的笑臉,不難發現還有沒完全擦去的淚痕:“船沒借到?”
提到這個,小少年沮喪垂頭:“嗯……”
陽牧被海賊懸賞,意味著他們的處境越來越危險。哪怕暫時在漁村裏看似安和靜好,可五天之後來收供奉的“楊大王”那夥海賊一到,陽牧就容易暴露了。
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快前往沿海一帶唯一被官府掌控的海港潤州城。
可前往潤州要起碼也要花費一天的時間,一條隻能容納三五人在沿海代步的小船是不夠的,起碼也得是能駛進近海的漁船。
秦遊回過頭,看向背向的山崖底下:“要是我爹的船沒壞就好了。”
宋時跟著回頭,不禁感慨秦遊真的找了個好地方。
高高山崖就懸在他們的頭頂。他過來的方向隻能見到秦遊和他坐著的礁石,可到了這裏,就發現背後是被海水衝刷出來的一個嶙峋凹洞。
洞內空間寬敞,一隻漁船靜靜的躺在裏麵。
是秦遊父親那隻漁船。
宋時摸摸秦遊的腦袋,起身再用自己剛安裝的四肢爬下礁石,進了山洞,繞著漁船走了一圈。又爬到漁船上,查看塌陷了一半的船底,再去檢查折斷了小半截的桅杆。
秦遊也靈巧的跳下礁石,三兩步跑到船邊,留戀的撫摸著破損的船身。
等到宋時從船裏鑽出來,看見的就是仰靠著船眯著眼睛快要睡過去的秦遊。
“小遊。”宋時叫了一聲。
“爹?”秦遊迷迷糊糊的反應了一下,才猛地省過來,“哦,小時哥。什麼事?”
宋時趴在船舷,俯視秦遊。
洞裏照不到月亮,隻有闊大洞口映照的海麵的銀光,讓洞裏不至於太暗。
即便如此,宋時也還像是能看見秦遊臉上抹著的淚痕。
“你想你爹了。”宋時輕聲。
秦遊撇嘴。
“我也沒有爹娘。”宋時趴在手臂上,側頭望著洞外的海麵。
銀色浪潮靜謐,沙沙的,熏得人昏昏欲睡。
秦遊抬頭。
“我十八……”宋時抿抿嘴,“五年前,我爸媽跟著船出海……”
確切說,那是宋時父母去一艘郵輪上參加艦船研究領域的一場國際研討會。
惡名昭彰的海盜劫了船,想要掠奪這些世界上最頂尖的艦船研究人員為他們所用,建造一支能夠橫行國際外海的艦隊。
國家派出軍隊營救,大部分人都被救出來了,然而宋時的父母永遠留在了海裏。
接到消息的那天,是宋時十八歲的生日。
“我恨海賊。”宋時的手指死死摳著船板,“我不信有什麼義賊。做了賊做了盜寇,就是拋棄和平與秩序,就是在用別人的苦痛來供養自己。”
秦遊茫然:“我不知道。”
宋時也沒指望從出生起就生活在海賊強權控製之下的小少年有什麼特別的想法。
與其指望遙不可及的官府,不如指望哪個海賊寨子更仁慈。
“小時哥,潤州是什麼樣的呀?”秦遊甩甩腦袋,“聽陽大哥說,潤州裏的人日子過得可好啦!沒有海賊月月收供奉,也不用擔心出了海被打殺劫掠。真的有那麼好嗎?”
宋時也不知道。不過他望著秦遊憧憬的臉,就想滿足小少年的願望:“你親自去看看不就行了?”
秦遊失落的摸著船,沒說話。
宋時心口憋得難受,攥緊拳頭,又緩緩鬆開,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來:“我們……修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