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夢裏全是慘叫哀嚎,焦爛的皮肉和揮之不去皮肉焦糊的臭味。
驚醒的時候大口呼吸,還是被恐懼壓得透不過氣來。
昨天晚上那一場宴會,挑戰了宋時的精神極限。
被方潮驅趕進行兔子踏歌的人,是一個中型的海賊寨子,前幾天被方潮端了。裏頭的海賊投降的歸順,不投降的帶頭的那幾個,就被他趕上去進行兔子踏歌。
這一幕之下,剩下的都嚇破了膽,再沒敢反抗方潮的人了。
宋時當場就吐出來,嘔得撕心裂肺。
早起洗臉的時候,宋時看見自己眼圈黑得像國寶。
偏偏吃早飯的時候,方潮特意上了一盤烤豬蹄,豬皮烤得焦黑酥爛,豬蹄骨剝肉離。
宋時腿一軟,倒在地上往外嘔膽汁,腸胃肺腑,跟著一起抽搐的痛。
方潮自顧大嚼豬蹄,吃得滿口噴香。順便欣賞了宋時的表現一會,才讓人給宋時準備水盆手巾。
宋時撐著椅子靠著,哆哆嗦嗦舀水重新梳洗。
方潮啃完了兩隻豬蹄,笑著問:“小宋郎君,這早飯可還合口?”
宋時臉色灰白,握著小腹衣襟,閉著眼閉著嘴,生怕一開口再吐出來。
方潮哈哈大笑,直到自己吃夠了,才讓人撤下早餐。自己拎小雞崽兒似的拎著宋時往外走,直到護城河邊。
宋時軟塌塌的扶著靠近河邊的圍牆,才勉強撐著自己沒一頭栽下去。
河水死一般平靜,隻有風吹過時,才些微起點漣漪。水色烏黑,陰沉沉的像不懷好意的眼睛。
“小宋郎君,不知道你有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幫我造船?”方潮手裏提著隻活雞往河裏投。
嘩啦一聲,無數條黑色的魚從水裏竄出來,迸濺出巨大水花。
活雞驚叫,撲騰著翅膀想要逃跑。然而魚們一口口咬在雞的身上,咬得鮮血四溢。雞被活活拖進水裏,不一會,不但水中再沒了聲息,也沒了雞的影子。
宋時吐不出來,他渾身都疼,疼得骨頭筋脈血管全部都抽在一起,攪成一團。
“怎麼,小宋郎君還準備再想想?”方潮哼了一聲,不複之前的和氣。
“我……”宋時張口,又嘔了一陣,這回連苦水膽汁都沒了,好不容易才壓下去,慢慢說出話來,“我不造船……”
方潮陰冷的瞥向宋時:“看來小宋郎君的骨頭比我想的還要硬。雖然我比較欣賞硬骨頭,也願意多給硬骨頭點優待。但要是過了……”
“我隻修船。”宋時終於把話說出來。
方潮聽得一愣,威脅暫停。
宋時靠在圍牆上,把自己攤成一條半死不活的魚,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虛弱無比:“我隻修船,不造船。沒有什麼是我能做而王客知不能做的。”
如果是在他們自己的時代,宋時自信比王客知更善於創造。但在鹹淵,這個時代的生產力已經決定了他與王客知造船的上限。基本也就沒什麼差別了。
方潮顯然不這麼認為:“我還是更看好小宋郎君。再說,能有兩個頂級船匠在我寨子裏,也是更好的。”
“你有王客知給你造船就足夠了。”宋時搖頭,盯著方潮,“我隻修船。如果連這你也不肯的話,我就自己跳進去算了。”
方潮也重新審視宋時。
從王客知那裏聽說的宋時,膽小,平日最怕與人起爭執,稍微給點壓力就服從了,不懂得反抗。
然而現在站在他麵前的這個宋時,顯然與王客知說的那個有些差距。
方潮摸摸下巴,眯著眼在宋時身上瞄來瞄去。
宋時被方潮的赤/裸的目光看得不舒服,轉過頭避讓。但依舊沒鬆口。
方潮哼氣:“行,就先允許你隻修船吧。”
宋時憋著的一口氣鬆開,又差點坐在地上。
方潮這回沒給宋時時間,態度強硬了許多:“跟我走,去船塢,快點。”
宋時拖著腳步跟上去,沒敢再違逆方潮。
船塢並不在方家寨裏。宋時上了船,船出海灣,行到島外,繞著島半圈之後,才見到兩山合圍如門戶。
從遠處根本沒發現,島背麵的山並不是一座,而是兩座,在中間有一道裂隙,被方潮布置成幾乎與山同色的閘門。
閘門日常都是開啟的,隻有特殊情況才會關閉。
裏麵才是船塢。隱蔽得很。
此時船塢裏的工匠正幹得熱火朝天。
前一天醉到路都走不穩的王客知,正站在一艘正在建造中的大船上,正監督著建造進度。
這隻船僅船底到甲板就足有十丈高,長達二十丈。船底剛剛修到一半,露出裏麵密密格格的一條條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