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會話音落,寧朝君臣的目光便投射到建極殿大門。

白靖文自然也跟著看去,隻見金骨阿隼那換了一身繡有火龍圖紋的黑袍,他左手仍持著那支掛滿鍍金銅葉的旌節,每走一步便在大殿之中響起清脆的銅葉敲擊聲,白靖文這時才發現此人身材極其魁梧高大,那是真正的七尺之軀,就是一米九以上的身高,而且他跟一般凶神惡煞、不修邊幅的燎人並不相同,反而有一股儒者之風。

隻是他那雙眼睛一如鷹隼般銳利逼人,無論如何也藏不住將人當做獵物的野心。

他身旁還帶了一位身材略矮一些的副使,兩人入殿走近,雙雙立定,以右手置於左胸,微微躬身,說明自己是代表大燎皇帝而來,便算給宣和帝行完了禮儀。

宣和帝那張病態的麵容第一次顯露出笑意,說道:“四太子與貴使為燎國國主跋涉山水,遠道而來,請上座。”

毫無疑問,宣和帝左近那兩個席位便是留給金骨阿隼那和燎國副使。

趙會親自過去給兩人領座,這兩人一經落座,上邊的內侍官便遵從宣和帝的諭令宣布宴席正式開始,一時間,白靖文後方的宮廷樂師開始奏樂,一列列宮女捧著托盤進殿,最先從宣和帝開始依尊卑禮節給眾君臣擺放碗筷酒具等物,同時有太監送上禦膳酒饌,又有宮女送來淨手銅盤之類,這些人分配合理、流轉自然,儼然是經過無數次的演練。

宣和帝先舉杯,第一句話是跟金骨阿隼那與燎國副使說道:“四太子,願大寧與大燎永結同好。”

群臣自發跟著宣和帝舉杯,大寧朝的君臣便與燎國使臣共飲一杯“同好之酒”。

隨後有宮廷舞師帶著舞女獻藝,但她們跳的不是鏗鏘《破陣曲》,而是靡靡《春江月》。

宴席既開,場麵的氣氛便寬鬆一些,一些同利益集團且相熟的官員已在交頭接耳,各自私語,而對白靖文來說就有些無所適從了,這原本就不是他這個級別的官員應該出現的場合,縱觀全場,他能說上話的隻有趙公明趙老學士,但趙公明此時沒時間理會他,而是跟一邊的都察院左禦史齊肅嶽咬耳朵,這個齊肅嶽就是昨天在翰林院提到的“齊老”,他和趙公明屬於耄耋老臣,宦海沉浮數十載,兩人攜手走過,自然站在同一陣線堅決反對慕容雅博提出的驅虎吞狼之計。

當然,以殿內官員的地位和數量,各種勢力盤根錯節,彼此利益犬牙參差,並不能以單純的二極對立論來分辨陣營,官場沒有永恒的立場,隻有永恒的利益。

鶯歌燕舞之中,皇太子蕭景行和端親王蕭景祐得到宣和帝允許,捧著酒杯開始慰問(拉攏)群臣,白靖文注意到一個細節,蕭景行是一個個問候過去,一視同仁,端親王蕭景祐則是停留在慕容雅博座前,兩人談笑風生,一派其樂融融的和諧之象。

白靖文作為局外人,他更多是把注意力放在金骨阿隼那身上。

果然,一曲歌舞休,上麵不知是誰給了命令,舞師退場,樂師集體停止演奏,沒了歌舞遮掩,偌大的建極殿,那些竊竊私語便被瞬間放大,然而這些聲音都被金骨阿隼那的言語給遮蓋住了。

“大寧皇帝,俺自小尊崇儒學治國之術,其中以科舉選賢任能便與大燎國政不盡相同,如今俺國主廣招天下賢才以共治百姓,科舉未必不是一項良策,聽聞你們今年完成科舉殿試不久,可有拔擢良才?”

宣和帝聽聞,先是笑道:“聽聞四太子此言,朕心甚慰。”

旋即當場變臉,用那副病態的麵容往白靖文這邊瞟了一眼,居高臨下道:“白殿魁何在?”

白靖文:“……”

現在可以解釋他為什麼能參加這個宴會了。

他整了整衣冠,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先向宣和帝行禮,再答道:“回皇上,臣在。”

宣和帝:“跟四太子說說你是誰。”

所有眼睛都盯著白靖文,包括金骨阿隼那,隻是金骨阿隼那的眼神多了一分意得誌滿,白靖文轉身向他拱了拱手,說道:“稟四太子,外臣白靖文,草字辨非,蒙我朝皇上天恩,宣和十五年殿試得中鼎甲狀元,官任翰林六品修撰。”

金骨阿隼那並不回話,而是舉了兩杯酒站起來,主動走下丹陛,走到白靖文身旁,以一種隻有他二人聽聞的輕聲細語說道:“俺之前說過,你會自己說出你的名字。”

白靖文一時失語,他在安定門外陳橋驛替那個老店家從金骨阿隼那手裏要了一塊金子做賠償的時候,金骨阿隼那表麵不動聲色,其實心裏記了個小仇,現在跟他要賬來了!

金骨阿隼那私語完畢,把手中酒杯遞給白靖文,大聲道:“原來是大寧新科狀元,俺自小長於馬背卻佩服讀書人,白殿魁,俺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