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正時分,星雲黯淡。
藥膳司一隅燃起幽微篝火,空氣中摻雜著濃鬱藥香。
一身著粉色宮裝的姑娘薄粉敷麵,杏眼明仁。她目不轉睛凝著麵前熬煮的小小藥罐,等到水沸,並未立即掀開,反倒是靜坐在一旁的矮凳默默背誦著藥方中的篇章。
足足背上三個來回,心中估摸著時間大抵到了,才用濕帕子將罐蓋掀開,倒出一小碗藥汁。
此時天色將明,瑟瑟寒風如同冷刀狠狠從人的臉上刮過,遍體生寒。
鹿溪小心翼翼將藥汁收在食盒中蓋上蓋子,剛從藥膳司走出,一片冰冷的雪花從天而降,落在她的眉心。
她放眼望去才驚覺宮中竟是下雪了,皚皚白雪鑲紅牆,碎碎墜瓊芳,銀霜滿地,玉樹瓊枝,當真美如畫卷。
若在平時閑暇時分,鹿溪定會好好欣賞一番,隻可惜現在她忙著給人送藥,如此盛景隻能在心頭喟歎。
鞋子落在雪地中發出簌簌的聲響,這是一條往惜霜殿的路,周遭人跡罕至。鹿溪從這條路上走過不下百次幾乎都沒出現任何差錯,卻未曾想到這一回經過拐角的時候,地上竟躺著一樣東西,愣生生將她嚇了一跳。
——是一隻貓。
它躺在冰冷的雪地上根本分不清楚它的毛色是白色的還是雪花將它染白。
真是可惜,若是宮中貴人們養的寵物在這樣寒冷的天氣不僅吃得好還能有溫暖的被窩,麵前這隻貓身上沒有任何顯示身份的東西,顯然是無主的貓。
宮中的流浪貓不少,昔日陛下有位寵愛的妃子險些被流浪貓傷到,天子震怒,下令將皇宮之中所有的流浪貓盡數斬殺,就連喜愛養貓的妃嬪都讓手底下的人小心管好自己的貓。
眼前的這隻貓竟然能從先前的圍剿中存活下來,真是令人感到詫異,不過顯然,眼下它的命數也走到頭了。
鹿溪在藥膳司這麼久,早就看慣生死,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倏地,微弱的貓叫聲令她停下腳步。
奄奄一息的白貓努力睜著眼睛似在祈求著鹿溪相救,它的呼吸孱弱,唯有那雙貓眼格外透亮澄澈,仿佛刹那就能看透人的內心。
僅是須臾,鹿溪便做好決定。
她解下脖子上白色絨毛圍裘係在白貓的身上,又抱著它到了一處可擋風雪的屋簷下,臨走的時候將身上僅存的半塊糕點放到它嘴邊,柔聲道:“好好活下去吧……”
雖然她也不知道這隻貓到底還能不能活著,但至少她做了她認為對的事情。
俄而,雪霧彌漫,銀裝素裹,少女的身影漸行漸遠。
就在她離開後不久,屋簷下的半塊糕點消失不見,白貓亦失去了蹤跡。
……
惜霜殿。
黃柏木花角平頭案上鎏金纏枝香爐燃著點點蘅蕪香,殿內鋪著厚實的毯子,一隅的炭火燒得正旺,鹿溪踏進門的那一刻,隻覺得渾身都暖和起來。
許昭儀躺在紫檀木花雕美人榻上,一側的螺鈿山水平幾上擱著新鮮的水果。
她未曾睜眼,迎上來的是她身邊的心腹澄秋。
澄秋衝著鹿溪使了個眼色,兩人步履輕輕行至另一側的耳間。
“今兒個怎麼來遲了?方才娘娘還念著你呢!”澄秋刻意壓低了嗓音同鹿溪說著話兒,生怕吵醒了許昭儀。
鹿溪連忙致歉,一雙明眸染滿惶惶失措,“是婢子耽擱時間,澄秋姑姑,娘娘可有責怪?”
“未曾,隻是外麵下了大雪,擔憂你在這路上感染風寒。”
話畢,澄秋遞上一小荷包,又道:“這後宮之中當屬昭儀娘娘最為心善,你可要記得娘娘的這份心!”
她說得這般通透,顯然帶著幾分敲打的意思。
鹿溪在這宮裏頭待上不少年,自然明白這些道理,更何況許昭儀出手闊綽,若不是為了賺銀子,她又何必起一大早就為了熬煮湯藥再千裏迢迢給她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