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伯白抬眼瞧去,驚叫道:“少爺!”
蕭今拾月輕輕一跳,蹲在窗台上,手裏捧著一大塊西瓜,眼睛在屋裏掃掃:“咦?沒吃餃子?那你在這兒搗什麼蒜?”
蕭伯白移膝前蹭,吸著鼻涕哭道:“少爺!我可找著您了!”常思豪一愣,心想:“原來他倆原不在一起?哦,是了,雪山前輩到杭州報仇,蕭今拾月卻和她玩起了貓鼠遊戲,這蕭伯白大概是擔心主子,所以追出來到了四川,又從四川一路追到了這裏。”
蕭今拾月笑道:“你這戀繩的老狗,一見我就是這套,自己不覺得膩嗎?”
這話出口,反倒讓李雙吉都聽不下去了,喝道:“就算他是狗,至少還有顆忠心,好過你這無情無義的瘋子!”
蕭伯白大怒:“住口!你敢罵我家少爺是——”
蕭今拾月哈哈一笑:“老白,其實你不也是這樣看我嗎?”見蕭伯白苦臉欲辯,又招手道:“算了算了,計較這些毫沒意思,你起來,趕緊把人家老婆放了,至於我嘛,腦子還算靈光,你就不用管了。”
蕭伯白驚愕地瞧著他,感覺這陣少爺說話似乎有條有理,與往日不大一樣,虛虛地道:“少爺……難不成這趟出來,您散開了心胸,病已經好了?”蕭今拾月一笑:“對對,好了,好了。”一邊說一邊掏瓜瓤往嘴裏送,一時汁水橫流,淌得滿臉滿手都是。蕭伯白一瞧他這樣子,臉上直愁得打起卷兒來,心想瘋子最怕別人說自己是瘋子,他說自己好了,病豈不是更加重了?
忽然蕭今拾月的身子向後一仰,被人揪衣扯下窗去。隻見那人薄衫赤腳,手指粗壯,頭上勒道草繩,一看便是本地的農民,嘴裏用土話喝罵道:“耍你娘噯!偷西瓜吃不給錢!”一邊罵,一邊揪著他後脖領,像踢毽子一樣踢他屁股。蕭今拾月挨一腳便跳一下,臉上笑嘻嘻地,仍抱著那西瓜不住地掏吃,任他拳腳加身,毫無所謂。
蕭伯白氣得白須抖顫,飛身形竄出窗外,抬掌衝那農民便打,卻被蕭今拾月“啪”地一掌格住,問道:“你幹嘛害我?”蕭伯白驚道:“少爺,您說什麼胡話!我這是要打他!”蕭今拾月笑道:“遠親不如近鄰,你又何必動粗呢?”
蕭伯白跺腳大哭:“少爺!你這病是越來越重了!”又沒法違拗他,掏出塊銀子往瓜農身上一摔:“滾!滾!”
銀子滾落在地,不用掂也知道至少二兩多,買一車西瓜都夠了。可這瓜農是自種自賣的農戶,並非生意人,不會見風轉舵,啐了一口道:“有錢了不起?呸!”臉上仍是氣哼哼的。旁邊有熟人拉勸:“算了算了,那人是個瘋子,吃西瓜連籽都嚼了,你還沒看出來嗎?”一麵拉架,一麵撿起銀子塞給他。
蕭伯白氣得罵道:“放屁!我家少爺才不是瘋子!”忽意識到有“嘎巴”、“嘎巴”的聲音,側頭一看,少爺把一大塊瓜瓤塞在嘴裏,嚼得瓜籽碎響、汁水亂竄,果然半籽不吐。他趕忙掏出手絹湊到蕭今拾月下頜邊接道:“少爺!少爺!您把籽吐出來,籽不能吃!”
蕭今拾月吃得正美,哪顧理他?撓著屁股轉個身,“嘎巴”、“嘎巴”嚼得更痛快了。
常思豪和李雙吉此刻也瞧出他確不正常,各自歎了口氣。
蕭伯白托著手絹圍少爺轉了兩圈,毫沒辦法,隻好自己抹了把老淚,回酒館裏把金票都撿起來,指頭一捏厚度便知少了,過去給掌櫃一巴掌,把那兩張“很偶然掉進我懷裏的”要回來,又扔下五兩銀子賠了桌椅板凳,這才走出來,拉著蕭今拾月道:“少爺,咱們回家吧。”
蕭今拾月把掏淨的瓜皮往頭上一扣:“好啊,我也沒事了,正想回家呢。”衝常、李二人一招手:“走吧,咱們一道兒。”常思豪愣了,心想我怎會和你一道?忽然明白他是讓自己去接秦自吟,這倒真要同路而行了。想到剛才自己和蕭伯白鬧了些不愉快,便拱手道:“蕭老先生,剛才有得罪處,還望見諒。”蕭今拾月抹著下頜濕漉漉的胡須:“留了點胡子,這麼顯老嗎?”蕭伯白愁道:“少爺,您不用接茬兒,他這是跟我說話呢。”伸手去摘他頭上的西瓜皮,卻被蕭今拾月躲開,笑道:“你不能戴,白配綠,不好看。”
蕭伯白無奈在前領路,四個人往水邊走,來到碼頭最北端,隻見長長一道棧橋之側停著艘方頭沙艦,艦體長達十餘丈,三桅五帆,側麵有兩層窗孔,一看便知是可以遠航的類型。上麵早有水手發現,七嘴八舌地道:“哎呀,老管家找著少爺了!”“少爺回來了!”“咦?少爺怎麼戴個綠帽子?”“還淌湯兒呢!”喜衝衝擁迎而下。蕭今拾月正要上船,忽聽有人喝道:“站住!”回頭看時,那瓜農推著一車西瓜追了上來。
蕭伯白皺眉道:“不是給了你錢麼?怎麼還不依不饒?”
瓜農怒道:“我又不是來找你打架!喏,這西瓜連車都是你們的了!老子公買公賣,可不占你老頭便宜!”說罷氣哼哼將車把一甩,轉身離去。
蕭伯白氣得大罵:“誰要你的破瓜!”飛起一腳踢向瓜車,卻被蕭今拾月用屁股拱偏了重心,一腳踢空。蕭今拾月嘻嘻一笑:“淨給我敗家。來呀,大夥兒有瓜吃啦!”水手們一聽都樂了,七手八腳過來搬瓜。蕭今拾月笑道:“這麼一個個搬多麻煩?”說著右手抓住車轅,一矮身將頭鑽入車底,左手托住木軸,說聲:“讓道兒嘍!”兩腿微叫勁,脊背往起一撐,烏丟一下便將瓜車整個扛起來,大踏步上了船。眾水手都鼓起掌來,像哄孩子似地道:“少爺神力!”“少爺好樣兒的!”隻有蕭伯白在旁邊低頭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