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請什麼安?
不僅不安,反而感覺差極了。
但是,這隻是自己內心偷偷想的,他堂堂顧府四公子,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天人之姿,怎麼能讓人瞧出自己正因為內帷之事而苦惱著?
不,不能。
顧尋歡定了定神,故作鎮定,假裝若無其事,目光緊緊地盯住了海棠,將她上三路,下三路盡數打量了個遍,最終視線落在她的腳麵上。
腳有些大,與她的身量很是不符,但依舊是個清秀的小廝。
他目光灼灼,海棠被他瞧得隻覺似芒刺在背,她極力穩著自己,不使自己露出破綻,不合腳的鞋是她故意為之的,女子裹腳之風盛行,三寸金蓮很容易暴露女子身份。
“很眼生,第一次見,新進府的?”顧尋歡問。
也是奇了,明明之前慌裏慌張不知該如何應對,反而這時候,站到了他麵前,聽到他的聲音,海棠卻迅速冷靜了下來。
他聲音清亮,與他整個人一樣,明朗清爽。
海棠微抬眼睫,瞥見他明亮紅衣衫,顏色鮮豔,花色難比,衣衫下擺處精致的鶴紋,繡工細膩,很是富貴,整個一風流兒郎。
海棠默默收眼,聽他如此發問,知他並沒有識破自己的女兒身。
她在心下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可同時內心深處,卻隨之浮現出對他的看法,空有皮相。
原本浮著的心越發安定,海棠淡淡回一句,“是。”
麵前小廝,氣質穩重,站立如鬆,端著食盒,靜默著低頭看向地麵,目光沒有躲閃,也沒有飄移,是極其規矩的。
但這樣規整的人,擺明了,和他很不是一路。
所以,原本想問的話倒再難問出口了。
可,人是自己喊過來的,現在不發表兩句講話,就這樣打發走,好似又顯得自己極無聊似的,雖然自己每日裏無所事事,提籠逗鳥,吃喝玩樂,也確實無聊,顧尋歡暗暗琢磨著。
海棠靜立著等麵前的人開口。
顧尋歡一時又找不出話頭來。
二人相對無言。
陽光照耀下,他坐著,她站著,她的身影完完全全將他的影子籠罩在了其中。
歲月靜止,閑散而舒適。
顧尋歡垂目看向地麵的身影,隻覺今兒的陽光也很離譜,竟照得像他的身影,小鳥依人般,靠在了這小廝身上,黏糊糊的,膩得慌。
顧尋歡蹙眉,心道:難道陽光也在暗暗射影,昨兒他太不男人了?
“你這男人,還挺男人的。”顧尋歡一時心思飄移,於是信口說道。
海棠:“……”
看他緊皺著眉頭,很是嚴肅,海棠本以為他要刁難她的,冷不丁聽到了這麼一句。
一時間隻覺,天雷滾滾,裏外皆焦,頭頂隻剩黑煙嫋嫋。
海棠下意識抬頭,直視向他的眼睛,麵上寫滿疑惑,心底滾過無數句腹語,大白天,他在想啥玩意兒?
海棠一時間明了,這顧四公子腦路清奇,非正常人,以後對他,能離多遠,就得多遠,最好老死不相見。
心有主意,海棠迅速調整了麵上神情,恢複了原先的無波無瀾,更配合著他應了一句,“公子慧眼。”
言罷,為了使他不覺尷尬,海棠勉勉強強,向他擠出了個善意的笑容。
其實,原本說出那話後,顧尋歡就後悔了,隻覺今兒非常的出師不利,怎麼就在一個小廝麵前嘴瓢了呢?
剛剛那小廝麵上豐富多彩的表情,他可是全都看到了。
可方才這小廝,竟然還誇他慧眼?
並對他笑了?
離譜,就是很離譜,這小廝隻怕是這會兒心底早就樂開花了吧?
罷了,罷了。
顧尋歡連連翻眼,今兒諸事不宜,煞南煞北煞四方,隻適合混吃等死,老狗躺。
心下失了興趣,所以也不願這小廝再在麵前現眼,顧尋歡想了想,抬臂隨手揭過海棠手裏的食盒,故意轉移話題,敷衍一句,“又是老母雞牛鞭湯?”
明擺了沒話找話,海棠低應,“是。”
說起老母雞牛鞭湯,顧尋歡就生氣,父親顧振霆特別熱衷於兩件事,一件是納妾,一件便是此湯。
一邊貪歡,一邊大補。
顧尋歡臉色青了青,可神思一轉,父親顧振霆身子骨確實硬朗,整日紅光滿麵,中氣十足,走路生風,就春日裏,還搞出了小八哥兒。真是食髓知味,越老越饞,很不正經,他心底哪裏還有他母親?
顧尋歡“啪”一下,將盒蓋兒重新蓋上。
他的動作過大,連帶著海棠兩腕也跟著顫了顫。
海棠偷瞄他一眼,見他不言不語,也不肯讓道,不知他到底是何意,於是試探性問一句,“四公子要不要也來一碗?”
“本公子?牛鞭湯?當然不要。”
顧尋歡果斷拒絕,甩落衣袍邊角,直接起身,提高了聲音,猶受大辱,“可笑?怎麼可能?”
他個高,站起時足足高了海棠一頭,因他起身過猛,海棠下意識後退半步,她的影子也終於踩在了他腳下,換成了她小小鳥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