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寂毫不猶豫的降臨。
貓兒其實已不太怕黑。
自她解毒蘇醒後,泰王在宮裏的細作幾近鏟除,想再將她擄出宮,是十分艱難的事。
她一動不動的枯坐,疲乏襲來,眼睛困的幾乎睜不開,隻一瞬間,便有些迷登。
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還是這處宮殿。
夢裏吳妃沒有死,正坐在院裏葡萄架下寫字。
時已接近臘月,葡萄架子的葉片早已凋零,隻餘枯枝懸掛。
這樣的場景她熟悉,是實實在在發生過。
有一回她在宮道上遇到吳妃的宮娥,宮娥向她提起吳妃睡眠不好,麵色難看,需要妝粉修飾。
因著宮娥的提醒,她便帶著妝粉去了吳妃殿中一趟。
吳妃看到她,當時十分熱心的招呼她坐下,還曾賞了她一枚金瓜子。
此時她將將從院門踏進去,吳妃果然向她招招手,笑道:“妹妹今兒得閑過來串門?快過來,看看我的字可有進步?”
等她到了近前,吳妃從袖袋中取出一枚金瓜子,強要塞到她手裏,笑道:“今兒帶著康團兒去向太後請安,太後賞了一把,給你一個把玩。”
她十分熱情,貓兒隻得收了金瓜子,將妝粉掏出來。
吳妃卻並不著急讓她上妝,隻拿起桌案上的紙箋給她看。
紙箋上字跡秀美,貓兒連聲讚歎,可實則一個字都認不出。
吳妃抿嘴一笑:“你倒是有N便是娘,收了金瓜子,便知道吹捧我。”
貓兒這才嘿嘿一笑,道:“雖一字都不識得,然而姐姐寫的認真,自然寫的好。”
吳妃的神色緩緩沉靜,隻靜靜望著貓兒,幽幽道:“隻希望你,永遠莫有再看見這字兒的時候。”
話畢,卻又低聲道:“這是暮光族的文字。我祖母,出自暮光族,那是菩提山下的一個小族。”
她麵色有些蒼白:“據聞,暮光族,一生都在追求光明,等終於追到了太陽,卻隻能看見夕陽……”
她轉頭望著貓兒:“可記下了?暮光族,能看到的,隻有夕陽。”
那時貓兒聽得似是而非,不久便拋諸腦後。
然而此時在夢裏,那些被忘記的一點一滴都那般真切。
吳妃當時所有富有深意的暗示,全然都被她想了起來。
她急急問道:“你用中原字寫給我看好不好?你是要報仇的,寫的這般隱晦,若被我遺漏重要信息,可怎麼辦?”
吳妃站起身,望著耳房的方向,緩緩一笑,身子卻漸漸顯得單薄,陽光穿透她,直直打到了貓兒麵上。
吳妃盯著她幽幽道:“若你能查出來紙上所寫,自然很好。若不能,便也罷了。我雖希望有人能為我報仇,然而卻不想將更多的活人牽扯進去。”
此時她的身子越來越透明,仿佛隨時都要溶解進空氣中。
貓兒著急道:“你去何處?快回來,你還有六殿下。”
吳妃隻緩緩搖一搖頭:“他跟著太後娘娘,極好。讓他忘了我……”
一陣什麼聲音傳來,貓兒身子一抖,立時醒了過來。
眼前依然是漆黑一片,然而漆黑中,卻有了什麼動靜。
有人。
極其微薄的香氣在空氣中散開。
那是茉莉花的氣味。
那樣的氣味,在宮中各園子也算常見。
然而要人身上隨時帶著這樣的氣味,卻要長久的置身其中。
她曾在數人身上聞到過這樣的氣味。
然而最早先,她被下毒迫著前往禦花園,要倒在禦攆之前、與皇帝兩個一見鍾情時,卻有位宮娥,曾身帶這般香氣,為她偷偷塞給了她一張行動計劃的紙條。
此時花香味傳來,也有草枝被踩斷的聲音在院中響起。
那聲音先往正殿、配殿方向而去,她能聽見殿門被依次打開的聲音,能聽到那腳步聲上了台階,進了殿中。
過了不多時,腳步聲再次響起,這回卻是向耳房方向而來。
她的心咚咚作響,不知來者到底是自己人,還是宮裏手腳不幹淨、想進來搜摸值錢之物的下人。
抑或,那是泰王的人。
她大氣不敢出,隻捧著手中米漿紙,極輕微的匍匐後退,蹲低身子,往床下緩緩藏了下去。
吱呀一聲,耳房的門陡的被推開,隨之一簇火光打進來,將房內照的仿如白晝。
貓兒屏住呼吸,隻覺心髒仿佛在嗓子眼跳動。
她聽著那人站在房門口站了許久,然後跨進門,一步一步前行。
從床下,她能看到那人黑靴黑褲,走的極慢。仿佛前方布滿荊棘,每走一步,都要確定前路沒有險境。
腳步聲一步又一步,離床的位置越來越近。
貓兒緩緩抬手,從發髻上抽出金簪,緊緊握在手中,隨時準備拚死一搏。
緩緩逼近的腳步聲一停留,連續傳來幾聲“吱呀”聲。
那是高櫃的櫃門被拉開與關上的聲音。
再一聲“哐當”,是木椅被踢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