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兒做了個夢。
夢裏,她同一個肚兜小屁孩麵麵相覷。
小屁孩有些麵熟,她卻無論如何想不起究竟在何處見過他。
然而小屁孩顯然同她很熟悉。
他緊緊蹙著眉,用手中把玩的一把玉如意指著她,威逼道:“不許欺負我阿爹!”
貓兒上次掉入懸崖,隨身的銀票遇水而毀。沒有銀錢傍身,終日心中惶惶。
她瞧著那玉如意甚是眼饞,同小屁孩打商量:
“先不論你阿爹是誰,你將手中的玉如意送我,我再和你好好商量如何不欺負你阿爹。
不但不欺負,還會順毛捋,好好扌包一扌包大腿。這筆買賣,你覺著如何?”
小屁孩向她做了個鬼臉,嘟著嘴道:“你竟滿身銅臭味!”
她大喜,美滋滋的聞了聞自己,立時被連日來的汗漬熏的要暈要暈。
小屁孩笑點極低,被她這副模樣逗的忽然就“咯咯咯咯”笑出聲。
待笑罷,起身一蹦,便精準蹦到了她懷中。
他雖看著隻有三四歲,卻十分懂得迂回之道,用一雙藕節似的小胳膊勾住她頸子,做作的嘟著嘴央求她:
“阿娘,你莫欺負阿爹,阿爹可是送了我小玉犬,我喜歡的不要不要的。”
她聽了這話,心下大驚,一把拉著他要細看。
小屁孩卻當她拒絕他,從她身上掙脫開,在她麵前跳腳大叫:“我再也不和你玩啦!”捂著眼睛就跑了開去。
她心中著急,忙著要追上去,兩條腿剛一蹬地,從腳底傳來的鑽心之痛,立刻讓她醒了過來。
火光憧憧,周遭有一股烤肉的香氣。
她平躺在枯草上,懷中並沒有扌包著什麼人。
昨日還莫名其妙昏睡不醒的青年,現下已經全須全引的蹲坐在火堆旁,手中轉動著烤雞。
她想起方才的夢,一咕嚕爬起來望著他,關心道:“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他一個眼風掃過去,她立時覺出了“此言差矣”,忙忙改口道:“你腦子沒壞吧?”
又覺著不對,晃了晃腦袋,再改口道:“你頭……”,
他折斷一根柴火放進火堆裏,冷冷看過去:“吃過肉,盡早上路。”
她被他的冷漠刺的一滯,隻得將夢裏之事撇開不提,忍著腳痛起身出了山洞,去尋水洗漱。
此時山穀中天色還晦暗,估摸著最多是卯時末刻。
平日這個時候,她還高床暖枕的躺著打呼嚕,耍不完的得瑟,享不盡的富貴,聞不夠的銅臭氣。
她何曾想到,有一日她會像個雌雄莫辨的野人一般,破衣爛衫的站在一處陌生山穀中,全然沒了逼迫旁人的威風之氣。
她數次逼迫過她前夫吳公公,數次逼迫過她未婚之夫賈忠良,還有旁的能叫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足足若幹人等。
逼迫人的時候自然是很舒爽。
接受老天懲罰的時候,卻不是那般好過。
簡直是太艱難。
譬如她現下尋了一處水潭,水汽渾濁望不到底,卻也是她這幾日見到最清澈的水了。
她捧水淨過麵,又脫了薄底繡鞋,蘸濕羅襪,吆牙擦拭清洗著腳底爛泡。
刀割般的疼痛讓她靈台清明。
徐徐清風中,她立刻捕捉到了什麼聲響。
那是一下一下的,偶爾帶著些滑動的,還有喘氣的……
各種聲音相互交織,回聲極輕微的在山穀中回蕩。
她警覺環視四周,目光幾番梭巡,終於瞧見前方空蕩山穀崖壁上,七八個裝扮極隱蔽的灰衣人,借著不知什麼工具一蕩一蕩往山穀下跳落。
她腳下一滑,顧不上穿鞋,撒丫子便往山洞方向逃去。
“快,有追兵,七八人……”她衝進山洞,氣喘籲籲道。
他二話不說,轉身便將接好要飲用的山澗滴水潑在火堆裏,在洞口取了沙土蓋住灰燼、阻隔煙塵。
便連已烤好的錦雞也埋進土中,謹防肉味泄露了蹤跡。
她急道:“逃不逃?萬一被甕中捉鱉,我們可就是一對苦命王八!”
他搖搖頭,隻壓低聲音道:“先不逃,以不變應萬變。”
兩人用燒火餘下的樹枝偽裝好洞口,悄無聲息躲在裏間。
時間一刻一刻而過,不知過了多久,洞外忽然傳來一陣奇怪之聲。
仿似牛角,又像是什麼樂器。
那聲音聽起來怪,卻有節奏和韻律,像是在傳遞某種信號。
蕭定曄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起來。
他將軟劍從腰間抽出,蹙眉道:“我出去探探,你就守在裏麵,無論聽到任何動靜都不要出洞。”
她一把拉住他的衣襟,著急道:“隻要我們安安靜靜的躲著,他們指不定便離開了。此處離衢州已遠,他們搜尋多日,不會如最初那般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