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初刻,外間風雪不停歇。
貓兒侍候蕭定曄用過湯藥、塗過膏藥,兩口子用過早飯,方各自打發著時間。
蕭定曄一連幾日坐的難受,便下了地站去桌案邊上練字。
橫平豎直,鐵畫銀鉤,手上雖持的筆,麵上卻是指點江山的沉穩。
在外逃亡一年,他的收獲同貓兒並不一樣。
貓兒是錘煉了膽量,磨煉了勇氣,鍛煉了思維。
過往一處一處的艱難,於她來說,是她和蕭定曄一同經曆的一處磨難,是一個一個的點。
可蕭定曄卻是將這些點連成了一條線。又將一條條線擴大成一個麵。
那些過往的經曆,在他心裏越來越清晰的勾勒出他三哥的陰謀、以及為了奪權可能采取的行動路線。也讓他明白,他三哥的力量何處強勢,何處薄弱。
隻在床榻上躺著的這幾日,他甚至已經想出了多個反擊他三哥的方案。
若起了戰爭該如何做。
若沒起大戰又該如何。
他現下隻是手持一直筆,麵對著一張白紙,就那樣負一隻手在背後,無論內心有多少波瀾,麵上卻收斂的沒有任何多餘的神情。
隻有專注和沉穩。
貓兒卻做不到他這個境界。
她無論怎樣在房中踱步,隔上一刻兩刻,踱步的終點都會停留在半開的窗前,目光順著鵝毛大雪望向院門。
如若阿蠻或者彩霞帶回來消息,她能最快知道。
再過了一個時辰,蕭定曄開口喚她:“我畫了一幅畫,你來看看?”
她緩緩將目光從院外收回來,踱去他身畔。
與桌案同寬同高的一張紙,黑墨或濃或淺的勾勒出山川河水。
她其實不會賞畫,但她也明白,他心裏有江山,畫的定然是大晏的山山水水。
他在一旁笑道:“許久未動過筆,實在手生。若將紫毫換成狼毫,再有上好的潭江墨,興許還要好一些。”
待他說罷,又起了興致,在畫中留白處揮毫寫下一串草書。
那字跡連成一片,神閑張狂,有如放海之勢……貓兒一個字都不認得。
他看她默默望著畫紙,沒有多餘的神情,對待他的畫,甚至沒有對待院裏那扇門的專注。他麵上終於有了些情緒:
“看不懂,對不對?你雖然讀書少,也該趁著平日有空多學學聖賢之言,好過站在窗前發呆。”
他覺著他的話太過冷硬,又找補道:“日後你當了皇後,便是充麵子演戲,腹中有些才學,演戲也會更像些……”
她心下微涼,抬眸望著他:“你遇上我時,我就是被打入廢殿的小宮女,掙紮在溫飽線上。你怕是忘了?”
他心下有些煩躁,輕輕道:“沒忘,隻是隨口說說。”
話語雖雲淡風輕,終究卻將手中筆管子往桌上一撂。
筆頭“啪”的一聲磕在桌上,一團濃墨立時甩去畫紙上,將山清水秀的大晏河山,塗抹的狼藉一片。
彩霞同阿蠻在晌午時分才送來了克塔努的消息。
“大牢裏實在尋不出人少的牢房,阿蠻後來去求著衙役們騰出了一間值夜的耳房,才將克塔努抬了過去。那處耳房裏有火盆,有床榻,條件比牢房裏好的不是一星半點。”
貓兒站在房門外,於大雪中追問道:“人呢?病情可已好轉?”
彩霞點點頭:“郎中替他剜去腐肉,縫合了傷口,塗抹了藥膏。阿蠻不好托人煎藥,自己守在監牢裏熬藥。這種時候最怕傷風,郎中說隻要三日不死,便不會有生命危險。”
貓兒聽得心驚膽戰,握著彩霞的手真誠道謝:“好在有你同阿蠻,否則我真分身乏術,要著急的一頭撞死。”
彩霞心中想,這不都是你自找的?你不惦記外男,同你自家漢子和和美美窩在房裏,不比什麼好?
她心中想著在平度府時,她立下的功勞其實算是貓兒讓給她,便也不願袖手旁觀,隻將貓兒請向偏僻處,低聲道:
“奴婢有句話,說出來雖不好聽,可奴婢到底比夫人年長許多,想多多勸著夫人。那克塔努雖說對夫人有些回護之恩,可他到底是外男。沒有為了一個外男、影響夫人與王公子夫妻之情的道理。”
貓兒想著他和蕭定曄相處的這半日,想著蕭定曄的臉色,喃喃問道:“難道我想護一個男子,就這般艱難?我是個堂堂正正的人,為何我護著一個男子,就像得罪了全天下之人?”
彩霞和貓兒講不了道理。貓兒說的道理,雖然是一種道理,可卻同這世間禮法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