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一時安靜下來,貓兒怔忪坐在蕭定曄的小榻上。
這張小榻看著挺堅固,被褥鋪設的也奢華,等真的坐上去才發現,硌得慌。
每個夜裏,蕭定曄睡在這張又硌人又短小的小榻上。她雖閉著眼卻睡不著,常常聽到他翻身的聲音。
他翻身時,小榻發出極輕微的“吱呀”聲,像極了她和他初遇那夜,在她的滿嘴胡謅之下,他拎著她進了極華宮內殿,要為他母後鎮魂。
那時候她躺在皇後身側的一張小榻上,也是同樣的輾轉反側。
她那時候的輾轉反側,是擔心小命不保。
她不知道蕭定曄的輾轉反側,又是因為什麼。
她原本以為她再聽十來日的這種“吱呀”聲,事情就到了頭。
可現下突如其來,她又要跟著他再出去一回。
世間事就是這般無聊,她想跟著他的時候,他萬般不願。她現在不想了,他卻主動要求。
她的手下意識的擱在包袱皮上,坐了許久,一直到後來院裏傳來一陣“刷刷刷”的什麼聲音,引得她站去窗前。
是彩霞,是正在洗衣裳的彩霞。
大木盆裏冰水浸泡著的,正是殷大人的官服。
貓兒望著那官服,眼中已沒有了最初的渴望。
時間不夠,還準備這些有何用呢?
此時彩霞正奮力搓洗著官服,那官服不見得有多髒,可洗衣的流程不能少。
袖口、衣領、下擺、前襟、後襟。
她洗著洗著,不知想起個什麼,便起身往外而去。
貓兒對官服雖已失了渴望,可她內心的不屈精神依然驅使她不自覺的做出反應。
待她意識到時,她手中已拿了一把剪子站在了洗衣盆邊上。
但聽“哢嚓”一聲,官袍下擺已被剪了個大大的豁口。
待彩霞再返回來時,貓兒已進了屋,倚靠在窗前嗑瓜子。
這瓜子是什麼味,她沒有心思去品嚐。
可彩霞卻從這哢嚓哢嚓中聽出了一絲她慣有的傲嬌,仿佛在說:“姑乃乃讓你洗衣裳,你跑去了何處?小心姑乃乃再給你加幾張臉,讓你一輩子從胭脂粉裏解脫不出去!”
彩霞心下著急,立刻坐去小杌子上,抓住洗衣盆裏的衣裳奮力往搓板上搓去。
但聽幾乎微不可聞的一聲“刺啦”,她還沒看清楚什麼,卻聽“哎喲”一聲驚呼,緊接著一陣急促腳步聲送來一個“刺頭”。
“刺頭”雙手叉腰站在木盆前,不看木盆中的官服,隻弓著身子望著彩霞,麵上的神情“虛張聲勢”與“幸災樂禍”對半分,一疊聲道:“完了完了完了,你完了,你彩霞完了!”
彩霞不由怔忪道:“奴婢怎地完了?”
貓兒這才伸出一根細細手指,探進木盆裏,勾起官服一角,另一隻手便指上了官服上的豁口:“你完了,你撕扯了官服!”
彩霞並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嚴重性。
她道:“夫人別擔心,奴婢針線好,一縫就成。”
貓兒“嘖嘖”兩聲,恨鐵不成鋼的望著她,先往自己臉上貼了一回金:“今兒你幸虧遇上了我,若是旁的宵小,你彩霞短短四十年的壽命就到了頭!”
彩霞依然沒有產生什麼危機意識,她怔怔的望著貓兒。
貓兒麵上保持著親切的笑容,向她講了個小故事。
“可聽過‘打龍袍’的故事?”
彩霞點點頭。她家娃兒還小時,她曾經搜腸刮肚講過小故事給自家娃兒。其中“打龍袍”的故事便位列其中。
像她曾經撫著她娃兒的腦袋瓜一般,貓兒用憐愛的手法撫著她的腦袋瓜,對著她娓娓道來:
“皇帝做錯了事,本該受罰,可他官位比朝臣大,朝臣動他不得,隻得用龍袍做為皇帝的替身,打龍袍解氣。”
彩霞依然保持怔忪相。
貓兒繼續啟發她:“打龍袍相當於打皇帝,撕官服相當於撕誰?”
彩霞順著這個邏輯,脫口而出:“撕殷大人。”
貓兒歎息一聲:“未成想你在殷家為奴為婢這麼多年,對主子生了這般大的怨氣,竟然想手撕殷大人。你可是要學坎坦人背主的行徑?”
彩霞驚得抖了兩抖,直著嗓子道:“冤枉,奴婢冤枉啊,奴婢從來未有過……”
她的話還沒說完,已將院裏各房的丫頭、婆子們引了出來。
貓兒忙忙捂著她的嘴,向眾下人揮手:“無事,你們都回屋。”
待院裏再沒了人,貓兒方低聲問彩霞:“現下可知道事情輕重了?”
彩霞眼中噙著一片淚花,懼怕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