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與續先生對欠人一頓飯這件事,絲毫沒有一點道德上的愧疚,他昨天已經吃飽饗足了,並且心情十分美好。因此在季知明第二天早上給他打電話,提出應該要補辦一場生日的時候,他義正言辭地表示拒絕。
“不用,謝謝你。”他說,“我覺得你更應該考慮一下你的私人感情問題。”
季知明對他這種缺德的行為已經見怪不怪了,要不怎麼說他是斯文敗類呢?用敗類來形容哪兒夠啊,這家夥簡直是斯文人裏的害群之馬,是腫瘤,還是惡性的。
不過他自有對付的方法,因此也絲毫不懼,慢慢悠悠地脅迫他:“是這樣,我昨天手機裏收到了一條短信,或許你老婆比較願意知道,是誰給我發的,又發了什麼。”
聽筒裏忽然傳來之宜的聲音,遠遠地,可是季知明還是聽見了:“我的湯好啦,你要不要來一碗?”
季知明樂了,清了清嗓子卯足了勁準備開嗓,剛想喊一聲之宜啊,就被沈與續不留情麵地製止了。
他的語調再正常不過了,甚至還帶著些許惋惜,他說:“啊?沒有看見信息是嗎?那真是一件悲傷的事情。這樣吧,擇日不如撞日,今天來我家吃晚飯吧。”
季知明可樂了,簡直樂開花了,並且覺得這個隊友孺子可教。
不過很快他的情緒就變得有些複雜了。
他是下狠心要來沈與續家裏猛吃一把的,畢竟雖然情感上是失戀了,也不能餓壞自己呀。沒想到沈與續這個男的果然不負眾望,請來了一堆親朋好友——其實也沒幾個,就是陳渝和他老婆,豆豆和周觀聲,還有他和amanda。
飯肯定是不能好好吃了,季知明無精打采地耷拉著眼皮,時不時偷偷掀起來看看對麵一眼。沈與續倒是沒有虧待他,滿桌山珍海味,隔無心吃飯的季知明眼裏,就跟一條銀河似的。
沈與續笑得那叫一個人畜無害,特別殷切地給他夾了個肥的流油的豬肘子,說吃吧,“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
大醫生的寶寶才幾個月大,嗚嗚啊啊地揮動著他胖乎乎的小爪子,大醫生沒辦法,為了讓老婆好好吃飯,於是自己盛了碗蒸雞蛋,抱到沙發上,小口小口地喂孩子。季知明很欠扁地說起校慶那天的事,哼哼唧唧地開始對桌上的某一位姓沈的先生進行攻擊,“嗨呀,別說,我記得那一天真是萬事俱備,哎姐們你知道嗎,那天他多尷尬,一個人擱台上站著,那憂鬱啊孤獨啊,硬生生把一個演講台站成了喜馬拉雅——哦不,是珠穆朗瑪。”
豆豆痛心疾首地說對,“就是那次,我讓你出門仔細化妝是為什麼?不就是為了讓你在那麼重要的一個場合,能夠有一個bulingbuling的形象嗎?沈與續之前找我出來,把前因後果給我說清楚了我才答應幫忙的!誰知道那天你跑那麼快,一轉眼就沒影了。這讓我怎麼去見江東父老啊?”她喝了一大口果汁,看見季知明在那裏擠眉弄眼,十分做作地假裝在整理衣服,忽然又想起來,“對,那天你們季總都打扮得衣冠楚楚的跟伴郎似地,我還以為你們要原地結婚呢。”
其實那天在台下沒有看見她,他起初是有些慌張的。那天陽光很好,斜斜地照進報告廳裏。丁達爾效應讓光有了形狀,長長短短地,空氣中浮動的灰塵在其中撲騰,就像很多年以前的某一天,他也是這樣站在台上,台下的女孩笑靨如花,不偏不倚地,照進了他的心裏。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堅信,他不知道是誰給他的力量,可是他就是相信了,他相信他們會再次遇見的,哪怕隔著茫茫人海,哪怕隔著漫長的時光。
因為他們曾經那樣用力地相愛過,在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紀,時針和分針重合在一起,不早也不晚。
季知明麻溜地搶過話頭,為自己辯白:“我哪是因為他啊?我那天是要去接機!”
他都說得這麼明白了,她不會不知道吧?
可是他沒有勇氣去看她的表情,從前是這樣,經過了這麼久,也還是這麼傻,這麼膽小,這麼慫。
沈與續默默地替他斟了杯酒,很誠摯地舉起杯來:“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謝謝你。”
季知明也不磨嘰,接過一飲而盡,說不用謝。
沈與續緊接著又斟了一杯,把剛剛沒說完的話說完:“這幾年對我老婆的照顧。”
季知明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劈頭接過了,一飲而盡,“應該的。”
之宜起先還在和豆豆他們聊天,聊著聊著,就一起圍到沙發邊上逗孩子去了。餐桌前隻留下季知明和沈與續兩個人,沈與續跟倒酒機器似地,一杯一杯地斟,季知明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喝君一杯酒如喝一杯酒。
直到之宜把豆豆他們送走了,折回身來,還看見沈與續和季知明在喝酒。
amanda不急著走,和她一起送了客回來,兩個大男人醉得不成樣子,還不肯撒手。季知明趴在桌子上,一支手撐著頭,還不忘推一把沈與續,嘴裏嗡嗡地說:“來啊!哥們!你說得對!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