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誇張地說,佩妮幾乎是飛回了房間裏。

盡管她依然麵帶禮貌地微笑,對路過的每一個人都禮貌示意,但她內心中那突如其來的憤怒幾乎快把她吞噬了。

剛關上房門,她便一把扯下了身上不知屬於誰的禮服外套,把所有的罩裙、胸兜、襯裙和一堆珠針都丟掉了床上。她昨晚穿來的衣服已經清潔好放在了房間裏,她迅速換上那身衣服,然後便一鼓作氣地想要去找霍爾伯爵辭行。

但佩妮剛準備出門,便聽到窗外傳來一陣小小的喧嘩。她走到窗邊一看,隻見在花園斜後的馬廄裏,兩名馬夫拉進來了一匹馬,從那副馬鞍和轡頭便能看出它的主人非富即貴。而此時一些二等仆人們也正在往前廳聚去,顯而易見,伯爵家裏來客人了。

既然如此,佩妮隻能等伯爵有空的時候再去辭行。

佩妮坐回床上,感到憤怒正如波濤般一陣一陣地湧上她的心頭,而回憶恰如波濤之間的浪花,層層遞現在她的眼前。

重獲新生二十多天,她從未主動去想起曾經遭受的那些折磨與痛苦。她不知道天神為何讓她回到二十年前,但她不是喜歡自怨自艾的人,就算是正在經受折磨的那些年,她也可以帶著滿身傷痕揚起笑臉去享樂。所以昨天晚上她毫不猶豫地就決定了留下,但是、但是

“她怎麼敢!”佩妮怨憤地想,“她怎麼敢用那雙銀灰色的大眼睛看著我,怎麼敢用那種嬌媚又天真的姿態對著我,她明知道魔力隻能靠極致的癲狂和痛苦激發,她怎麼還敢對我問出這種話!”

如果她的魔力能夠用來殺人,佩妮相信就在剛才,那個銀灰色的小身影已經倒在會客廳了。

但佩妮並非會一直沉溺於某種情緒之中的人,無論是喜悅還是哀痛。生活早就教會了她,任何情緒都隻是一時的衝動,隻要度過那一時,一切都會歸於平靜。

因此在床上呆坐了大概五分鍾後,佩妮便從狂亂的思緒中走了出來。她站起身,在房間裏繞了兩圈,目光從四周華美的裝飾和精致的布置中流淌過。

這些享受便是她畢生所渴求之一,但此刻她必須得想想,用這些東西和另一種她畢生所恨之一交換,是否是值當的。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

佩妮突然才想起剛才海倫所說的話:她要讓她爸爸把佩妮趕出去。

嗬,佩妮心想,原來人人畏懼的女公爵小時候也隻是一個遇到事情就叫爸爸的小孩兒。

事已至此,佩妮也懶得再多想,她起身去開門,準備麵臨被不體麵地丟出伯爵宅邸的結局,但沒想到門外的女仆對她說:“佩妮小姐,亞當子爵大人請您前往花園一聚。”

佩妮的視線在女仆平靜的臉上一掠而過,點了點頭。

昨晚佩妮失控衝進花園時,並未有時間和心情欣賞風景,此刻在明媚的陽光下,她才發覺這座花園豐草綠縟,佳木蔥蘢,十分賞心悅目。

女仆帶著佩妮繞來繞去,終於在繞到一株蓊蓊鬱鬱的梧桐樹後到達了目的地,也就是昨天佩妮與亞當談話的那座涼亭。

此時,涼亭裏隻有亞當子爵一個人,而女仆把佩妮帶到後便離開了。

顯而易見,亞當是要繼續昨晚的話題,思緒一轉,溫和的笑容已經掛在了佩妮的臉上,她用柔美的聲音向亞當問好,而亞當也從容地回以了問候。

打過招呼,亞當問道:“佩妮小姐,霍爾小姐現在怎麼樣了?”

佩妮並沒有坐下,她靠著柱子,微笑著說:“霍爾小姐一切都好,療愈也很有成效。”

說罷,涼亭裏陷入了一段奇怪的沉默。

子爵探究地盯著佩妮,不知在想些什麼,而佩妮早已習慣了旁人的窺探,十分坦然,兩人互相致以微笑和審視的目光。

而直到此刻,和煦的陽光透過梧桐樹斑駁的枝葉灑在兩人身上,佩妮才發覺亞當子爵其實頗為俊美。

不過,她心想,這大概是一種類似於花紋繁雜的毒蛇的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