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上雪,凜冽江心載星辰,
斷簫鳴,朔風孤霜走萬仞。
關山客,借遙峰流雲作枕,
銜崖月,泊遠川清輝一輪。
塞上雪,輾轉餘生多浮沉,
踏荒城,笑紅塵顛倒愛恨。
有人在略失清朗的天氣,負手看著一川煙雨,輕輕的,也喃喃地念著詩文。
看起來他應該是一個容易觸景生情的讀書人,心裏,有特別多情緒,甚至,是特別多的愁緒。
而那些情緒和愁緒,想必都和那些詩一樣,為一個美麗的女子或是一段江湖豪情而生。
但是他不是,他不是特別多愁善感的男子,相反的,他是執掌兵權,冷然一記眉眼睥睨天下的人——他是墨染宸,認識他的人都知道,王爺為人冷靜理智,手握重兵,從來也沒有出過岔子。
但是今天,滿川的煙雨,傾滿園的迷霧,蒼茫得看不見輪廓的天際,一絲一絲冰冰冷冷的雨——這樣哀怨而又淒迷的天氣,都一再地挑撥起人心中那一種無言的沉默的寂寥,和某一些被塵封在心底許久、許久的回憶。
或許是痛楚的,也或許隻是誰布下的一場局,緣起何處無蹤無跡,卻將是非攪亂流年裏,再難逃避。
霜凝寒衣陳酒尚溫,寂寥長路,春山不知歲,冰雪藏冬幾寸?
誰敢試青鋒孤影斜,憂思難消,意貫斬白虹,問故人各西東……
墨染宸領軍回到都城已是寒冬將盡,快到初春時節,安頓好軍馬,回稟完一切軍情要務之後,他帶著身邊的兩人回了王府。
王府裏有一個園子,不管什麼季節,這裏一貫的水霧彌漫。在傾園一處小瀑布的底側,相鄰著傾園的深水潭,所以水氣特別多,也特別濃。
很詩意的地方,甚至有點旖旎,白霧迷蒙的時候甚至會錯覺,在湖心亭裏似乎有一個青衣孤然的女子,在起舞,在蹁躚。
與舊事相擁得片刻重逢,不如釀平生千秋醉一盅。
墨染宸吩咐書童請朝廷官員到湖心亭談事情,他自己先到了要去湖心亭的水上花廊,而他等的人卻還沒有來,從王府的大堂,到這裏的確需要走一段路,他負手在這裏等著。
他可以凝視著湖心亭,那裏白霧依然,隨著水氣激蕩來去,隨時會沾濕人的衣袖,一點點沁涼。
琴聲!他突然聽見了琴聲!
或許,在墨染宸心中,也有這樣一個柔軟的暗處潛藏著某一些細膩的情感,隻是他從來沒有提過,所以這世上誰也不知道。
世人知道的宸王,是可以為皇上穩江山,定天下,麵對十萬禁軍指揮若定麵不改色的統帥,是負手一立,誰也不敢和他對望的漠然。卻從來不是這樣一個在煙雨滿川的時候也會哀愁的墨染。
哀愁,是一種淺色的東西,懸在女子的身上分外楚楚動人,而對於墨染宸來說,哀愁,大概是一種和亙古洪荒的巨獸一樣的笑話,滑稽,而遙遠。
他永遠是深沉的,是一隻深色的雄鷹,是一片蒼茫的雲海,是一種氣象萬千。人世間各種各樣的變化盡在其中陰陽變幻,他又可以沉穩如山,巍然不動。
墨染宸曾半開玩笑地和欣遠說過:“好兄弟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所以娶老婆也不能分你我,要麼都不娶,要麼就一起!”
黑衣劍客當時嘴角抽了抽,心想:幹脆別找了,女人多麻煩啊!
“我說王爺,這麼多年的朝事兵馬,你難道不累?不厭倦嗎?公事、公事!每天都是公事!王爺你還年輕,你還隻有二十多歲啊!何必——把自己埋葬給朝廷,沒有人會同情你,也沒有人會感激你。”和墨染宸閑聊的是黑衣劍客的親兄弟,相府小公子欣羽。
今日墨染宸請來的貴客正是欣遠的親爹,當朝宰相大人。
這位宰府大人已經年過半百,依然精神矍鑠,氣定神閑。
說起來,宰相大人膝下不僅有兒子,還有一個獨生女。
那真是個令人難以招架的美人兒,那麼美,個性那麼要強,卻又那麼令人無法拒絕;可惜墨染宸郎心如鐵,硬是把美人兒往外推,硬生生傷了人家的心。
他們——是在茶坊認識的,認識的時候,正是因為大家都喜歡古樹紅茶,所以成了茶友,最後……隻可惜,那一天……
墨染宸湛然深沉的眼睛看著她,這個——他曾經為之心動過的女人,風采嫣然,傲氣出骨,是可以站在廟堂的最高處,青雲與衣袂齊飛的女人。
隻可惜——她攻於心計,是要在最陰險複雜的朝政中生活下去的人!這就是為什麼當初她撥弦示愛,而他冷言拒絕,拂袖而去!因為——正是因為她是這樣的人,所以他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