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故欹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
阿霖心裏也著急,她並不完全相信邶青沂的說辭,總覺得他們另有目的。好不容易等到芊芊姑娘闔上眼皮,阿霖抬手迅速摘下自己剩下的那隻耳環,尋了個縫隙扔出去,另一隻她偷偷留在了客棧的桌腳。她絞盡腦汁想多留下些線索,方便前來尋找她的人。眼下要悄無聲息地逃跑有些困難,芊芊像塊粘皮糖一樣粘著她,讓她有些頭大,不好輕舉妄動。
耳環隻有兩隻,阿霖覺得實在是太少,都扔完了怎麼辦?捧著腦袋琢磨了半晌,她又把頭上的珠花取下來,拆成散珠,隔一段路扔一個出去。他們走的路越來越偏僻,從昨天離開最後那個小村子開始,已經是荒無人煙的山道,路不太好走,但勝在風景不錯。芊芊和阿霖下了馬車,邶青沂牽著馬兒,山間的風景讓他們暫時忘記了各自的身份,倒像是攜手出遊的友人。
正是山花爛漫的季節,山上有一種雪一樣的花,漫山地開著,也漫山地飄著。從一樹的白,再蔓延到滿地的白,那一簇一簇的雪白,實是壯觀。抬頭間還會不斷的飄落下來,花是整朵的落下,伴著絲絲細雨,迷蒙中透著那雪白,以為是飄雪了。滿地桐花,飄落的不是傷,是一地的纏綿,並不淒涼,因她不是秋的落葉。
兩個姑娘走到樹下,靜靜看著一瓣一瓣落下的唯美。頃刻間,整個山間唯屬她最是清靈、白淨。無聲的花雨,配著無聲的駐足,就像五月天裏下了一場雪,把最美的那一刻全部揉進你的眼裏。“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在該落下的季節,她毫不吝嗇,是為完成她結籽前的使命。隻因當初在花落下的那片泥土裏埋下希望,所以每年春回大地時,花又會飛上枝頭。
近看桐花,五瓣潔白的花瓣,中心泛著淡淡紅暈,三五朵一簇綴滿枝頭,炫爛得令人陶醉,自然的造化令人驚歎不已。所有的花樹以一種優雅的姿態佇立山間,不以香味引你的鼻子,不以美貌勾你的眼睛,不以婀娜的身形誘惑你的心。有一種“繁華飄零兩不知”的清冷寂寞。
群山綿延,簇簇的白色花朵像一條流動的江河。仿佛世間所有的生命都應約前來,在這刹那裏,在透明如醇蜜的陽光下同時歡呼,同時飛旋,同時幻化成無數遊離浮動的光點。這樣一個開滿白花的午後,總覺得似曾相識,總覺得是一場可以放進任何一種時空的聚合。
夜晚,夢境裏,墨染宸再次來到了懸崖邊,迷霧重重遮擋著他的視線。他心裏著急,他知道阿霖在這裏,但他無論如何也看不到她,他情急之下抽出隨身的龍吟劍——拔劍四顧心茫然,劍是良劍,但再鋒利的劍也無法斬開迷霧。他需要一陣風,破開霧障,這樣他就能找到她了,他答應過的——他要帶她回家。
他內心強烈的希望此時此刻能刮一陣大風,吹散這該死的霧氣。正這樣想著,老天爺仿佛聽到了他的想法,一陣山風呼嘯而來,迷霧散開了一些。更讓他震驚的是,那風仿佛聽從他的呼喚,停留在他的指尖,纏繞不去……
他再一抬手,風更大了,吹得他的衣衫獵獵作響,他終於看到她了,藍衣在風中飄舞,像搖曳的藍罌粟,她已經走到懸崖邊,眼看就要掉下去——她看著他飛奔而來,朝他伸出手,喃喃道:“風,風靈哥哥……”她的聲音太低,墨染宸沒有聽清楚她叫的是什麼,他隻能用盡全力向她奔去,伸出手想抓住她。
太遲了,藍衣女子的腳跟已經懸空,身子不受控製地向後仰去,他眼睜睜地看著她掉下去,手指擦過他的指尖。他目眥欲裂,隻能不顧一切跟著她跳下去——他終於抓住她了,哪怕粉身碎骨也把她緊緊抱在懷裏,指尖的風纏繞住兩個人的身體,減緩了下墜的趨勢……
一夢不知春秋,華裳相伴,洛神起舞,隻是曇花現。卻看韶華白首,一抔黃土,驟然驚醒。月上心頭,相思幾多愁……
店小二拾起了那隻掉落在桌角的耳環,眯縫著眼睛剛想揣進兜裏,眼前紅衣人影閃過,一伸腿把他絆了一個大馬趴,摔了個狗啃泥。辛遙接住飛出去的耳環,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風也是地走了。
暮色消融,隱約了晦朔蔥蘢,待月色湧起,誰人輕叩門扉,斑駁了流水般歲月。似曾有歡聲笑言縈繞這高軒,雲動寂靜鳴蟬,雨墜激漪漣,點染勾勒這世間,真一味風清月朗。
夢裏那一襲紫衣打馬向她奔來,穿過紛飛的花雨停在她麵前,一雙如墨的眼睛裏有飄落的花,落成她的倩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他向她伸出手,輕喚:“霖兒,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