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浩禹與她四目相對,半晌卻也無甚動作,就在薑清苑的眉頭皺起眼見著將要耐性耗盡的時候突然聽他聲音平穩的開口問道:“如果今天我沒有起事,你是不是就會一直在暗中看著我把這場婚禮進行下去?”
他不問紀千赫的事,那些隻是他們上一輩人的恩怨,他可以不予評斷,最後卻是突然拋出來這麼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
薑清苑的眉心擰起,看著麵前神色冷淡的兒子。
紀浩禹隻是看著她。
他在等她的一個交代——
這個女人設計殺了長安,這說明她是明知道自己和長平是兄妹關係,可哪怕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都安奈的住,就那麼沉得住氣的在背地裏看著,看著他娶了自己的親妹妹?看著他一步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當中去?
過往種種他都可以既往不咎,他就隻問當前,她想要知道,在這個女人的心中到底是將他置於何地。
薑清苑看著他眼底冷漠的光彩,突然就有些懶於應對。
可是現在,紀浩禹是她唯一能夠爭取到的助力,她不能摒棄。
深吸一口氣,薑清苑還是勉強打了精神道:“我知道你沒這麼蠢!”
因為知道?所以坐視不理?
一句話,裏麵隱藏至深,卻還都滿滿的都是算計。
估算著他不會做這樣沒腦子的事?她如何就不想,萬一她的估算也會出了偏差呢?萬一呢?
紀浩禹的心裏突然就冷成一片。
薑清苑看著他眼底異樣閃過的一道冷光,這才有些重視了起來道:“事到如今,不是你計較這些微末過節的時候。你也別怪我當年對你隱瞞,我若不這樣做,隻怕你也沒命活到現在。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眼前的這些人連成一氣,今天你若是後退一步,那麼勢必要被他們啃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我們母子在這裏無依無憑,就隻能靠自己而已。我那樣做,也全是不得已,也是為了你——”
“難道不是為了你自己嗎?”紀浩禹聽著她這番話。
這些天裏他一直按兵不動,實則是一直都在等著她的解釋,可是這一刻這些話終於被自己逼出來了,他反而是覺得無趣。
他看著眼前的女人,問道,“你方才不是說你之所以會走到今天,之所以摒棄一切來到這裏,都是為了他嗎?還是都為了你口中所謂的愛?”
說話間他就是眼尾一挑,斜睨了對麵的紀千赫一眼。
薑清苑的嘴唇動了動,卻是一時語塞,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當初是我一念之差,可是走了那一步就已經沒有辦法再回頭了。就算你再怎麼不喜,這都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了,現在隻有一步之遙,你還去計較那些陳年舊事做什麼?今天你不殺他們,死的就會是我們母子,你也沒的選擇。”
紀千赫對蘇溪那女人是如珠如寶的捧著護著,時至今日彼此之間已經是仇深似海,勢必要做一個了斷的。
薑清苑的這番話其實也不算誇張。
紀浩禹聽了,卻還是不置可否,隻就扭頭看向遠處被人攙扶著的紀千赫道,“皇叔,你怎麼說?”
薑清苑皺眉,卻是怎麼都沒有想到這個孩子會如此這般的優柔寡斷,或者說是冥頑不靈。
“你要這天下,盡管拿去,本王不會擋你的路。”紀千赫道,說著卻是話鋒一轉,目光凜冽的看向薑清苑道,“但是如果你要保她,一切就又另當別論了!”
薑清苑皺眉,怒聲道:“他這是挑撥離間!”
紀浩禹對她的話置若罔聞,仍是定定的看著紀千赫道,“如若我要保她,你會對我出手嗎?”
紀千赫聞言一怔,眼底的神色突然就又黯淡了幾分下來。
哪怕薑清苑那個女人再如何的可惡可恨,可紀浩禹卻是他的骨血,之前他吩咐了莊隨遠動手,實則也隻是虛張聲勢,為了逼迫這兩個女人或是其中之一現身,否則他打紀浩禹的那一掌就已經可以當場要了紀浩禹的命。
哪怕是再如何的冷情冷心強橫霸道,他也無法對自己的兒子下殺手。
“你會失去你現有的一切!”最後,紀千赫道。
他不會動他,卻也不會縱容!
雖然也是冷然而不留餘地的警告,可紀浩禹卻是釋然。
“好!”他點頭,目光中含了絲荒涼的笑意重新看向薑清苑道,“我不能對他揮刀,理由你知道!殺了他,我怕我會不得好死,也不想背負罵名被天下人指責。”
紀浩禹的身世,是當初薑清苑親口告訴他的,為的就是要他有所依憑,可以無限的去紀千赫那裏攫取資源,卻是怎麼也不曾想到時至今日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讓這一重關係成了左右紀浩禹婦人之仁與她離心放任她不管的理由。
“你的意思,就是不肯與他為敵?就要眼睜睜的看著他將我逼死嗎?”薑清苑道,眼底光影灼灼,帶著瀕臨爆發的憤怒。
“誰知道呢?”紀浩禹看著她的眼睛,不避不讓,“或許若幹年之後,你又能完好無損的站在世人麵前,風光無限呢?”
這一句話,諷刺至深。
“你——”薑清苑一窒,嘴唇動了動,突然就無話可說。
說到底,這個孩子還是因為當年的舊事對她存了心結了。
可紀浩禹卻是她如今唯一能夠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斷也沒有就此放棄的道理。
“好!”心中飛快的略一權衡,她終是一咬牙,恨聲道,“你要跟我講血脈,講孝道是嗎?也好,橫豎已經到了今天的這一步了,我也不妨就把一切都和你坦白說明白了。當初的確是我為圖便利對你撒了謊,你是大興皇室的正統血脈,和他紀千赫沒有任何的關係。我會跟你說那些話,就隻是為了叫你利用這個身份的便利,否則的話——”
薑清苑說著,就是冷笑出聲,“依著他對我的那份心,哪怕我能假死脫身,也難保他不會把這份仇恨轉嫁到你的身上去,到時候別說什麼奪位稱帝,隻怕你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要兩說。我這樣做,也全是為了替你留餘地,而無可否認,這些年,你也的確是得了這重身份的便利不是嗎?”
在薑清苑闖進來之前,這屋子裏已經被紀千赫的人清過一次場,現在剩下的除了當事人之外,也就是三方麵各自帶著的幾個心腹。
薑清苑此言一出,倒是沒有引起多大的反響——
這個女人詭計多端,她的任何話都需要推敲,而不是信任。
而明樂卻是暗暗提了口氣,下意識的回頭去看紀千赫的表情——
如果說紀浩禹方麵,他的身世是薑清苑這個女人為了自己的便利而編排出來的,可是紀千赫也沒有理由就這麼配合她的!
顯然從之前的種種跡象顯示,紀千赫也是認定了紀浩禹是他的血脈的。
紀千赫的眉心擰起,隻是神色探尋的看著薑清苑,卻是緊繃著唇角沒說話。
而莊隨遠則是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道:“那一晚行宮夜宴,分明是你給王爺下了藥的——”
那晚之後薑清苑身邊替她下藥的心腹也是莊隨遠親手滅的口,這是得了那個宮女親口承認的事情,更何況就算他得到的隻是口供,不能做數,紀千赫也萬沒有認錯了人的道理。
紀千赫的臉色沉的極為難看。
事情已經過去二十三年了,那一晚的事情與他而言是莫大的羞辱和諷刺,事情過去了他就厭倦的逼迫自己忘卻,再不去回想其中細節。
他也懷疑薑清苑今日這一番話隻是為了教唆紀浩禹同他為敵的,可是腦中思緒回旋突然憶及那一晚在行宮偏殿的情形,腦中便是驚雷乍起。
他霍的扭頭朝身邊的蘇溪看去,卻赫然發現蘇溪不知何時已經臉色慘白,死咬著的下唇上麵已經可見絲絲縷縷的血跡。
她的神色有些羞愧黯淡的使勁低垂著眼眸,為的,是不想叫宋灝看到她眼底的神色。
薑清苑看在眼裏,回想當年,眼中就又有暴戾嫉恨的神色泛濫而起。
“怎麼?還是不想說?或者你還是想要我來替你說?”她冷笑,語氣尖刻卻透著明顯的酸意,但是一想到這麼多人都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就連紀千赫都未能幸免,想著便又多了幾分快慰的情緒道:“是我利用蘇夫人重病垂危的消息引了這個女人現身的,紀千赫,你不是自詡眼光犀利,不會看錯人嗎?你們之間那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怎麼你就沒有發現,那一晚和你一起被下了藥的人根本就不是我?”
宋灝的心中猛地一震,神色之間突然就帶了幾分惶恐猛地抬頭朝蘇溪看去——
關於他母後的生平經曆,雖然有些細節他沒有去刨根問底的追查,但是大致上卻是清楚的。二十三年前,就在他出生的前一年的夏天,薑太後是借故回祖籍祭祖低調離宮了一段時間,並且那段時間就連一直貼身跟隨她的常嬤嬤都沒有隨行,隻說是用了薑家的老隨從伴駕。
所以呢?其實她並不是回鄉祭祖,而是得知了蘇夫人重病的消息趕回大興探望的?因為她和薑清苑身份對調的秘密隻限於兩人之間,所以哪怕是常嬤嬤都被她刻意的避開了。
這樣的舊事被人當眾翻出來,還是當著自己兒子兒媳的麵,蘇溪心中自是困窘的無地自容。
紀千赫神色複雜的看著她,幾次想要開口說什麼卻都是欲言又止。
他突然想起那一夜那女子在他懷中虛軟無力的狀況,甚至於連他的名字都沒能開口喚過一次,當時他也是頭暈目眩完全失去了理智,現在回想才覺得恍然是見過暗夜之中她眼角飛濺的淚花和許多欲語還休的複雜眸光。
“是我錯信了所謂的親情血脈,是我叫你得了這一重身份的便利,幾次三番的謀算於我。”半晌之後蘇溪才是目光寸寸上移,抬頭朝對麵的薑清苑看去。
她的神色之間突然帶了許多濃厚而悲愴的情緒,質問道,“為什麼?為什麼幾次三番你就非得要來招惹我?當時我已經遠在千裏之外,我已經決心默許了你之前所做的一切,為什麼?為什麼你還要再把我扯進來?那一次我母親重病不治也是你下的手是不是?就是為了引我現身?你殺了她,是不是?”
她以前也隻以為薑清苑是為愛瘋魔了,所以才會用非常手段逼迫她離開,哪怕那個女人對她下的是殺手,她也隻解釋為是她為了要得到紀千赫而非要除去自己這塊絆腳石。
後來蘇家的事她一直都以為會是紀千赫的手筆,畢竟紀千赫那般霸道淩厲的個性要做這樣的事也不奇怪。
再加上後來被宋灝和明樂翻出紀千赫曾經左右大鄴朝中政變的一係列的事情,她就更不可能懷疑到薑清苑這個不起眼的女人身上。
她是一直覺得那個女人哪怕是用了心機手段,但是一生下來思而不得,又鬱鬱而終也已經是一場叫人唏噓不已的鬧劇,卻是直到了這一刻才醒悟過來——
這個女人,根本就是個心狠手辣的瘋子。
“是啊,是我殺了她,如果不是那樣的話嗎,你又怎麼肯於輕易露麵?”薑清苑聳聳肩,不僅不覺得心虛,反而是頗具得色的笑了出來。
隻是她此時的這副容貌是蠱蟲牽引易容所致,這一笑之下就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那一年我意外懷孕了,我突然就想,如果這個孩子會被認為是紀千赫的或許會很有趣。為了叫他相信,我就隻能出此下策了。”薑清苑道,目光之中有灼灼燃燒的火光晃動,“其實我引你回來的原意本是想要叫你看一看我與他之間是如何的恩愛纏綿的,可是後來太醫卻診斷說我的胎象不穩,叫我小心。沒辦法,我就隻能再利用了你一把。”
她說著,突然就若有所失的悵惘一歎,轉而又看向紀千赫道,“覺得很驚喜是不是?其實你真該感激我,多少年了,又讓你們重溫舊夢再續前緣。”
紀千赫的臉色鐵青,眼底焚燒的憤怒幾乎可以毀天滅地。
而紀浩禹在聽了這些話之後已經無法克製的大笑出聲:“所以說,是自從你懷了我的那一天開始就已經開始算計後麵這一連串的事情了?”
讓紀千赫假意誤會了他的身世,然後尋找機會她自己抽身而退,並且利用那一場刻意謀劃的死亡做文章,讓他和紀千赫之間成仇。紀千赫顧及著血脈關係,不肯對他出手,而他在奪位的路上卻是一定要啟開這塊最大的絆腳石的。
一步一步走下來,她要看的,其實就是叫紀千赫自覺是死在自家親生兒子手中的痛苦和遺憾。
“我隻是不甘心。”薑清苑道,一字一頓。
她看著紀浩禹,就仿佛此刻真正需要被安撫和寬慰的人是她才對。
“就是因為你的一句不甘心,所以這整整二十二年,你就要叫我背負了這樣一個亂倫之子的罵名?”紀浩禹失控的大聲道。
他憤然抬手指向薑清苑,但是看到那女人臉上一臉無辜的表情,最終還是無力的垂下手臂。
“不過就是一場誤會罷了,現在真相揭開,我替你正了名了,你是大興皇室正統的血脈,這是不爭的事實,又有什麼好計較的?”薑清苑道,語氣輕曼而又帶著絲絲歎息。
她說著,就又老謀神算的笑了笑,再次把視線定格於蘇溪臉上,道:“說起皇室正統,宋灝如今大鄴攝政王的這個位置才是坐的不太穩妥吧?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他應該就是你那一趟大興之行的意外收獲吧?”
紀千赫聞言,身子突然劇烈一震,霍的扭頭朝宋灝看去。
宋灝則是如遭雷擊,腳下已經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神色慌亂。
倒不是他對已故的德宗有什麼情分在,而是這樣突如其來爆出來的消息叫他一時之間很難接受。
二十二年了,他以大鄴皇室之子的身份生活了整整二十二年,肩上背負的責任、因為這個身份的際遇而在心裏埋藏的仇恨都如影隨形的伴了這麼多年。現在卻突然要告訴他,他的那個身份是假的,千裏之外,在他從來就不曾經曆走過的地方突然又蹦出來一個與他血脈相連的所謂父親?
人之常情,換做是誰都難以接受。
紀浩禹有多難以接受這個身份的否定,宋灝也就同樣有多難以接受和認同這個身份。
而蘇溪此時的沉默,卻將這一切都打下了最為真實的印記。
竟然——
都是真的!
竟然——
都是真的麼?
“嗬——”薑清苑看到這裏,就是扼腕的仰天長歎一聲,“可惜啊,那一次在這莊園門口的行刺功虧一簣,當時我在邊上看了許久,真真的是替你們父子覺得可惜。如果當時宋灝你的手段能再狠辣決絕一點,也就不用拖的這麼久了,那個時候我就會給你們機會,叫你們父子相認,讓他安安心心的上路了。可惜!真是可惜啊!”
“你簡直喪心病狂!”明樂忍了許久,這時候才終於忍無可忍的上前一步,“我就說那天你應該是在附近,果不其然,你就在旁邊等著坐收漁人之利。就為了你的一己私利,你處心積慮謀算自己的兒子,不擇手段又拉了無數人下水,哪怕是到了此時此刻還都冥頑不靈!薑清苑,你到底是要害多少人才肯於罷休?”
“做什麼?惱羞成怒麼?”薑清苑的目色一寒,冷厲道,“因為證實了宋灝的身份,他就沒有資格再坐在那個攝政王的位子上了,你是覺得你的榮寵富貴也要跟著到頭,所以不覺得不甘心?”
她說著就又兀自輕曼的笑了出來道,“說的也是,你這個丫頭的眼界素來都高,好端端的就要從那個位高權重的地方跌下來,你要是全無反應才叫人覺得奇怪呢。怎麼著?現在是後悔了?後悔嫁給他了?”
雖然紀千赫的身份也極為顯貴,但是因為蘇溪的身份太過特殊,哪怕知道他們是血脈相承的父子,到了這裏,宋灝的這一重身份也是不能被承認的,換而言之,就是見不得光。在外人看來,他也與普通人家所謂的奸生子無異。
薑清苑這話對宋灝而言,是極大的侮辱。
明樂的心中一堵,隨即便是半分也不看在眼裏的冷笑道:“那又如何?我嫁的是他,又不是他的身份位子,他的父母親人是誰和我有什麼關係?隻有你這種人才會片刻不離的算計什麼所謂的名利得失,可是算計來算計去,你又得到了什麼?就比如母後和榮王殿下,就算你從中作祟叫他們始終不得團聚那又怎樣?到了這一刻,不離不棄的還是他們,反而是你,在旁邊上躥下跳忙活了幾十年,你又得到了什麼?到最後還不是孑然一身?一場空罷了!”
薑清苑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不得不說,明樂這話的確是踩在了她的痛處。
當年她和蘇溪姐妹相認,那一段時間相處融洽,感情算是十分的要好的,蘇溪的性子單純活潑,又是她的姐姐,對她也十分的熱情關照。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女人越是純真美好,她看在眼裏就會越是覺得刺眼。那個時候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麵對蘇溪的時候她為什麼會生出那樣怪異的感覺,明明蘇溪才是自幼失散在外顛沛流離的那一個,可是她卻活的那麼肆意而明媚。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嫉妒的種子就已經在她的心中萌芽發展,每次聽蘇溪談起她的養父母和家中兄長的時候都是那般幸福而滿足的情緒。而反觀自己,自幼喪母,又因為父親是武將而不得不跟隨著在外奔波,其實父親也是極為疼寵她的,隻是父親太忙,又不是個善於表達自己感情的性子,長此以往,回憶起來她都會覺得自己的整個人生都是那般的乏味和蒼白。
可是蘇溪不一樣,她的每一天都過的充實而快樂,哪怕圍繞在她身邊都不是她真正的親人,她卻是享受到了自己從來都渴望的天倫之樂。
那個時候,她也會為了這樣莫名的嫉妒而恐慌,並且在心裏一遍一遍的勸慰自己,其實蘇溪也並不比她幸運多少,曾經幾乎死在亂軍的刀槍之下,幾度重病纏身性命堪憂,相對而言,她自己無病無災,她才是幸運的一個。
可下一次再看到那個女人明豔開朗的笑容,這種隱晦的心思就會再度被激發出來。
後來她從蘇溪的口中聽說了紀千赫,聽著蘇溪用一種頑皮輕鬆又甜蜜的語氣偶爾提起的隻言片語,許是好奇心作祟,有一日她終於得了機會事先探知到了蘇溪次日的行程,並且尾隨而至,遠遠的看到了那個男人。
人中之龍,絕代風華。
不僅樣貌出眾位高權重,更讓她意想不到的是他與蘇溪湊在一起的畫麵竟是那般的和諧與美好。哪怕兩個人隻是在荒涼的山崗上吹風談笑,那每一個眼神交彙之間的默契都唯美的叫人移不開眼睛。
就是從那一天起,她對蘇溪的嫉妒之心不可遏止的泛濫而起,並且一發而不可收拾。
憑什麼?又為什麼?明明是一奶同胞的親姐妹,憑什麼老天要如此不公,給了那個女人所有美好的一切?關懷寵愛她的父母家人,錦衣玉食的生活,乃至於連紀千赫那樣出類拔萃舉世無匹的卓絕男子也要一並歸她所有?
那個時候她就開始發了瘋一樣的嫉妒,當時蘇溪說哪怕是不能相認,她也很想和自己的生身父親見上一麵,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可是她卻從中作祟,以兩國交戰的形勢不利做理由給推拒阻撓了,甚至於根本就沒有告訴父親自己尋到同胞姐姐的下落。
看到蘇溪眼底的失望和遺憾,那是她第一次找到了一種報複的快感。
而蘇溪身邊最讓她嫉妒的存在就是紀千赫,對於紀千赫,她是完全無能為力的。後來某一次對鏡梳妝的時候,看著鏡中女子嬌美的容顏,再想到蘇溪那一張笑容明媚的臉,突然一個破天荒的想法竄入腦中——
如果她就是蘇溪呢!
如果她就是蘇溪,那麼她就可以名正言順享受那個女人所有的一切了。
蘇家大小姐的身份地位,父母的寵愛,兄長的嗬護,甚至於還有紀千赫——
那個她第一眼看到就心生仰慕的高高在上的男子。
念頭一起,就再也無法遏製。
那一段時間她刻意的找了理由和蘇溪多接觸,從接觸中開始暗暗觀測模仿她的一言一行,並且暗中謀劃,尋找取而代之的適當機會。
其實她對蘇溪下手的那一天原來也隻是個意外,那個時候她還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隻是那天在桓城的客站門口偶遇,無意間瞥見蘇溪領口裏頭的痕跡讓她窺測到了蘇溪和紀千赫之間已越雷池的秘密。
那一刻她突然就失去了理智,再一刻也不能等下去,於是就用早就準備好、一直帶在身上的毒藥對蘇溪下了手。
她知道為了蘇家的安危,蘇溪並沒有對紀千赫和蘇家人提起過她,並且薑家人也同樣不知道蘇溪的存在。
那一劑藥下去,她以為蘇溪必死無疑,從此以後煙消雲散,再也不會有人知曉她的秘密,可偏偏事與願違,她千算萬算就是沒有料到蘇溪竟然會是個煉蠱解毒方麵的奇才。雖然她下的藥霸道,短時間內造成蘇溪突染惡疾重病垂危的跡象,父親也如她意料中的那樣火速叫人送了蘇溪回盛京就醫,可偏偏,蘇溪居然命大,沒能死在路上,而給她留下了隱患。
同時另一方麵的事情也出現了偏差,不如她料想之中的順利。她冒以蘇溪之名去了大興軍營,因為她將蘇溪的言行舉止模仿的已有七成相似,蘇家人都沒有懷疑過,偏偏是和紀千赫之間的初次見麵那個男人就一眼將她看穿,認定了她不是之前與他相處相對的那個女子。
那男人犀利而震怒的眼神叫她感覺到了一種源自於靈魂深處的恐懼,她恐慌和害怕,生怕這件事被掀起來要殃及己身,更怕紀千赫會再把蘇溪找回來,於是將錯就錯,抖出了她們兩人是孿生姐妹的事情,並且編排了一套謊言,將蘇溪在紀千赫麵前駁斥的體無完膚。
她不能叫那個女人回來,那個女人一旦回來,她就什麼也沒有了。
她死咬牙關占據了蘇溪的身份地位,她以為隻要給她時間,她還是能夠有機會取代蘇溪,得到紀千赫這個男人的青睞的,可偏偏,事情再一次超出了她的料想之外,無論她如何的努力靠近他,那男人卻仿佛是種了蘇溪那賤人的毒,死活都不肯買她的賬。
日積月累,這樣的怨念層層攀升,最後演變成了執念。
好在是在她有意無意的暗示之下,紀千赫對千裏之外的那個女人也痛恨入骨,知道他幾次運籌帷幄對那個女人出手,她就會覺得快慰和舒爽。
如果注定了是她得不到的,她也絕對不會還給蘇溪。
而在紀千赫方麵,她幾次三番的耍盡手段也終於是叫這個男人對她厭惡痛恨到了骨子裏,於是最初的癡念和幻想層層破滅,演變成了扭曲的報複。
她暗暗發誓,一定要讓這個男人為他的不愛付出最為慘痛的代價,而這世間最殘忍,莫過於骨肉相殘父子相殺。
所以她再次兵行險招,利用了自己意外懷孕的機會布局。
苦心籌謀了二十餘載,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眼見著目的就要達到,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嗎?
易明樂說她算計了一輩子也注定是孑然一身一無所有?
她明明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苦心經營,為什麼還要落到一無所有的結局?
“不!不是這樣的!”薑清苑慌亂的使勁搖頭,滿麵憋的通紅的瞪著明樂,那目光陰過毒蛇,又仿佛隨時要張口吃人一般。
她的嗓音拔的很高,似乎是想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證明她的底氣和信心,“誰說我會得來一場空?誰說我會一無所有?本宮是皇後,是大興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什麼情愛癡心,那些東西能有什麼用?本宮不稀罕!本宮要的是高高在上的地位,是這大好河山盡在我掌握之中的榮耀。而且無可否認,我做到了。你們這些人,還不是統統被我玩弄於股掌之間?我的兒子馬上就要做皇帝了,到時候本宮更進一步,就是權傾天下的太後,你們這些人在我眼中什麼都不是,生死存亡還不都隻憑我一句話?性命都保不準了,你們還能得到什麼?”
這個時候,她對紀千赫早就不抱有任何的幻想了。
相對而言,今時今日她更想看到的是這些人慘淡收場的結局。
“你還等什麼?”薑清苑的目光狠厲,驟然扭頭朝紀浩禹看去,指著紀千赫等人,厲聲道,“你可看清楚了,他們才是貨真價實的一家人,他們同仇敵愾,是絕對不會放過我的。你是我的兒子,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紀千赫是什麼人你比我清楚,覆巢之下無完卵,你難道還要對他心存指望,指靠著他放你活命嗎?”
若在之前,紀千赫是念著一場父子情分而不會對紀浩禹下手。
可是現在——
一場叔侄關係就顯得太過微不足道了。
更何況薑清苑算計了他,又害了他心愛的女人,這些年,這個男人可以為了蘇溪發狂發瘋,這一刻麵對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怕他不再被激起雷霆之怒。
紀浩禹看著眼前的場麵,心裏就隻剩下無盡的嘲諷——
關鍵時刻,為了將他拉攏過去作為殺人利器,她的這位所謂的母親再義無反顧的將他推上風尖浪口的位置,傷的體無完膚。
她掀開這一切,揭露這一切的真相,就隻是為了為了逼的自己無路可走,然後隻能站在她的身邊,替她去殺人泄憤!
“在你要求我替你持刀殺人的時候,你對我,可是會有一絲一毫的母子情分?”紀浩禹沒有拒絕她的要求,隻是諷刺的冷笑出聲。
他的神情悲愴,語氣之中卻是極力的壓抑了憤怒,不叫自己爆發出來。
“這個時候了,你還是這樣的冥頑不靈?”薑清苑的耐性已然耗盡,暴躁的大聲道,“我的話你聽不到嗎?我叫你殺了他們,他們今天如若不死,死的就是我跟你。你是我的兒子,你不是要講血脈親情嗎?之前你不是有所顧忌不肯對紀千赫出手嗎?現在你和他沒有關係了,你還在等什麼?真的要等著他將我們母子趕盡殺絕嗎?”
“就算是死,那也是你罪有應得!”紀浩禹暴怒的大聲道,他看著麵前的薑清苑,那目光卻完全不是一個兒子看待母親時候應該有的,說是看一個天敵仇家都不為過。
說話間他更是死死的攥著自己的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若不是身份上的束縛不允許,他幾乎就要親自出手將這個女人一掌劈了。
他看著眼前的女人,自嘲的聲聲冷笑,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裏迸射而出:“至於我,若是今天叫我陪你死在這裏,我也隻能認命了。一場巫蠱案,蘇家滿門一百二十三條性命,還有這段時間之內幾次三番被你暗手害死的人。在加上千裏之外的大鄴,兩次政權變更,加起來十幾萬人的性命,全都有你的推手在裏頭。這麼多條人命加起來,我倒是覺得今天就算你我一起死在這裏,也還是賺了很多。”
這就是說,他不肯買自己的賬了?
“就算我有千般不是萬般過錯,也就算是這世上所有人都與我成敵,咒罵唾棄,卻唯有你不可以。”薑清苑道,麵目之間帶著一種理所應當的神色看著紀浩禹,語氣陰冷,“我是你的母親,這是誰都改變不了的事實,難道今天你還要為了這些外人來和我拔刀相向嗎?”
他不僅不能對她拔刀,甚至於哪怕紀千赫和宋灝等人想要動手,也必須得要出手袒護。
那是他的母親,如果今天他不在當場也還罷了,看見了,就怎麼都不能視而不見。
誠如薑清苑所言,他們身為母子,今天他們的命就是拴在一起的。
紀浩禹的臉色鐵青,再次不可遏止的笑了出來,“你不就是想要一個人給你墊背嗎?橫豎是已經被你算計了這麼多年了,本王也無所謂奉陪你到底,再被你徹底的利用一次。你要看這裏血流成河?好!我成全你!”
紀浩禹也是發了狠。
真要鬥起來,他不是沒有勝算,因為今天在這裏他人多勢眾。
可是這一刻,他的這副神情語氣,分明就是做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既然和這個女人之間的血脈牽連是改變不了的事情,那麼就何妨陪著她再最後的瘋癲一次?
薑清苑聽了他這般語氣,心裏突然有些發毛。
玉石俱焚?她才不要!她是要看著紀千赫和蘇溪那些人全部去死!
“我再問你一遍,你——”薑清苑的麵目就在那一瞬間突然轉為猙獰。
她上前一步,指著紀浩禹剛要發聲,聲音卻是卡在一半戛然而止,因為心口處突如其來被貫穿了的感覺和刺痛一下子險些叫她窒息。
“我不管你是誰,我隻知道你就是設計害死我大哥的凶手。殺人償命,今天我殺了你,對你來說也不算冤屈!”長平的手裏穩穩的握著長劍,這是她第一次握劍,姿勢都顯得十分蹩腳,可是一劍下去卻是不失準頭,從背後整個兒貫穿,又從薑清苑的前胸刺透。
大殿當中響起一片抽氣聲。
紀浩禹卻是神情巨震,用一種複雜至極的目光看著神色冷靜不卑不亢的長平。
這整個晚上,長平是一直站在紀浩禹的陣營裏的,本來是守在他的身邊,可是後來因為紀浩禹和薑清苑之間的對峙而不得已的錯開了。
方才若是宋灝等人出手一定會被察覺,可是因為薑清苑正在缺失理智的時候,竟然一時忘了一直跟在紀浩禹身邊的長平與她之間也有血海深仇。
她是怎麼都沒有想到長平會從背後對她捅刀子,整個人都有些愣愣的,一直感覺到有滴滴答答的血水從劍尖滴落到了鞋尖上才一寸一寸緩緩的垂眸看到胸前露出來的尚且滾著殷紅血珠的冷厲刀鋒。
“你——”她淒聲怪叫,驟然回頭就要朝長平抓去,目光陰鷙而帶著強烈的仇怨。
薑清苑在軍中長大,自幼的曆練使然,她是會武功的,雖然和高手的程度相差甚遠,但也算勉強不錯,這也是上一次她之所以能從宋灝設計的局中脫身的根本原因。
紀浩禹的眸光一沉,見她發難,已經提力飄了過去,一把拉住長平的手腕將她從薑清苑滿懷殺意的一招之下搶了出來。
薑清苑這一下子出手是動了殺心的,力氣過大又一下抓空,身形收勢不住就是一個踉蹌往前撲出去好幾步。
然後穩住步子。
她回頭,看到被紀浩禹緊緊護在臂彎裏的長平,眼底的憤怒和殺機就在那一瞬間泛濫到無以複加的程度。
“你這個不孝子,你竟然——”她怒吼,因為帶了太過狠厲的情緒而叫那聲音聽起來分外的刺耳。
她一直都知道紀浩禹對明樂是有些別樣的小情緒的,卻是不曾想今日在紀浩禹的麵前她竟然連長平這麼一個憑空冒出來的丫頭的分量都不如。
長平對她下了殺手。
可是——
她的兒子卻要護著她?
這種局麵,讓這個占有欲頑強的女人憤恨不已。
“殿下!”長平的麵色冷毅,抿唇抬頭看了紀浩禹一眼,然後就要從他身邊退開。
紀浩禹壓著她的肩膀沒叫她動,麵上此刻已經是一副冷然的表情,就連方才之前的那一點矛盾和掙紮都消失無蹤。
他看著眼前搖搖欲墜的那個女人,隻就漠然的開口道,“你不是黎貴妃宮裏的奴才單嬤嬤嗎?本王的母後早在本王七歲的時候就已經仙逝,你要尋兒子,就到別處去尋,和本王沒有關係。再這樣不分尊卑的在本王麵前大呼小叫,本王便直接將你以大不敬之罪處置了。”
薑清苑張了張嘴,一時愕然,半天沒能吐出一字來。
紀浩禹的決絕叫她感覺到了空前的恐慌和無助。
如今她已然是眾矢之的,如果得不到這個太後的身份和這個兒子的庇護,那就唯有死路一條。
“你說的什麼混賬話?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你的,你敢大逆不道——”冷不丁打了寒戰,薑清苑突然聲音拔尖兒的大聲道。
“本王看你是老糊塗了吧?”紀浩禹冷然一笑,卻是沒等她說完就已經出聲打斷,“本王的母後是蘇家嫡出的大小姐,怎麼會是你這樣一個奴才秧子?你說你是本王的母後?怎麼不自己去照鏡子看看,母後仙逝的時候本王的年歲雖小,卻也還不至於連她的樣貌都記不清楚。今日這一場鬧劇,也是時候該收場了。看在芸兒的份上,本王就給你留一具全屍,下輩子投胎,你好自為之吧!”
母親?所謂母親嗬!
與他而言,有與沒有早就無關緊要了。
冷血無情也好,忤逆不孝也罷,就算因著這一重罪名將來下地獄他也認了。
這個女人操縱了他的一生,時至今日,他已經厭倦了,還要讓她騎到自己頭上作威作福?怎麼可能!
薑清苑的身子晃了一晃,踉蹌著往前撲去就要去抓紀浩禹的袖子。
紀浩禹牽著長平後退一步,便是叫她撲了個空,摔在了地上。
她撐著身子想要爬起來,然則長平的那一劍已經讓她沒了底氣,撐在地麵上的手臂一軟,就再度跌了下去。
“禹兒!”她抬頭眼神淩亂的想要去看紀浩禹的臉,聲音已然是虛弱的失去了底氣道:“我是你的母親,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你不能——”
任憑是她千般算計,卻是怎麼都不曾想到最後危急關頭,紀浩禹會將她拒之門外。
此時紀浩禹的心裏其實也並不好受,可是到了這一步,除了這樣的選擇他也無路可走了。
不是他貪生怕死,也不是他懼於和紀千赫還有宋灝等人成敵,而是——
他不想再為著這個女人左右和犧牲。
在場眾人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場波瀾迭起的生死對決最終會以這樣戲劇化的方式收場,看著那個女人蜷縮在地上瑟縮顫抖的樣子,莊隨遠的心裏就是異常的暢快淋漓,接著她的話茬突然揚聲道,“這個女人居然自稱是荊王殿下的母親,先皇後其人你們都是見過的,你們都來看看,她是嗎?”
這女人,屢次暗中設計想要紀千赫眾叛親離不得善終,也活該是她自己自食惡果,被自己的親生兒子厭惡和拋棄。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想必這麼一種死法一定會叫她記憶深刻。
對於薑清苑的恨,紀浩禹身邊的人也絕對不比莊隨遠來的少,聽了這話,綠綺就是第一個站出來,聲音清脆而響亮的大聲道,“皇後娘娘是毓質名門,是大家閨秀,怎麼會是這幅嘴臉?這人分明就是個欺世盜名的騙子。我看這樣一劍結果了她反而是便宜了她,這樣的人就該是千刀萬剮了也不為過。”
“的確!”蘇彤也傷口撒鹽的補了一句。
薑清苑伏在地上,舉目四望,看著周圍一片或是嘲諷或是冷漠再或是憤恨的目光,頓時就有種置身於三九寒天裏麵一般的感覺,冷的徹骨,忍不住的牙根打顫。
她這一生執念太深,耍盡手段用盡心機,一直以為是運籌帷幄無往不利的,可是怎麼會?
難道真是如易明樂那個丫頭所言,她這一生的努力,到頭來就注定要是一場空嗎?
哪怕是她一招不慎,最後死在紀千赫或者蘇溪,乃至於是宋灝的手上都好,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處心積慮給紀千赫安排的死法最終會印證到了自己的身上?
思及此處,她的眼底瞬間又燃起一線光亮,費力的扭頭看過去。
彼時的紀千赫也如強弩之末,整個身子幾乎全是靠著宋灝和蘇溪支撐才能勉強的站在那裏。
他應該也是活不成了,可是這一刻看著那三人站在一起的場麵,還是叫她覺得異常的刺目,就仿佛——
許多年前,那時候她每一次看到蘇溪容光燦爛出現在她麵前時候的感覺一般。
羨慕,嫉妒,發了瘋的一樣的嫉妒。
她以為她可以逆轉這一切的,可是最終到頭——
怎麼還是這樣一個破敗收場的結局。
對於這個女人下場,宋灝顯然是沒有絲毫的雅興欣賞,見到此間事畢沒了阻礙,就是將紀千赫一抱,快步走了出去。
一時之間他雖然沒有辦法接受這個身世,也沒有時間去考慮是否應該接受,但是隻就衝著蘇溪對紀千赫這般撕心裂肺的感情,他也必須陪著自己的母親做下這最後的努力。
至於結果——
全憑天意吧!
把紀千赫和蘇溪一起安置上了馬車,宋灝這才又探頭出來。
明樂也沒興趣去欣賞薑清苑那女人的下場,這會兒也跟了出來。
“樂兒——”宋灝開口,聲音有些暗啞和急躁。
“你去吧,這裏我留下來善後。”明樂笑笑,抓住他的手掌用力的握了下他的手指。
“嗯!”宋灝也容不得多想,隻是轉念想到這裏混亂的場麵還是遲疑了一瞬。
莊隨遠看出他眼底的憂慮,就主動上前一步道,“王爺放心去吧,王妃這裏屬下和蘇彤留下來幫襯著就好,回頭等安排妥當了就叫人送王妃去藥廬找您。”
“好!”宋灝點頭,於是便不再耽擱退回了車內,由柳揚和影二兩個親自駕車護送著離開。
明樂站在院子裏,一直到目送馬車在花園深處隱沒了蹤跡才麵有憂色的收回視線。
不管之前紀千赫都做了什麼,這一刻,出於私心她也隻是希望他能沒事。
宋灝也許不在乎這個半路裏殺出來的父親,可是蘇溪這一生所有的遺憾和寄托都在那個男人身上,如果這一次真的叫紀千赫為她所錯殺,很難想象,她是否還能再支撐的下去。
“王妃放心,王爺會沒事的!”莊隨遠在旁邊,喃喃說道。
他的神情堅定,卻有掩飾不住的焦躁恐慌的情緒透露出來。
明樂莞爾,雖然兩人心中的側重點不同,但是並不妨礙之間的默契。
“會的!”明樂道,並沒有潑他的涼水。
想著還有許多的事情需要善後,莊隨遠也沒有失神太久,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又回了廳裏。
彼時薑清苑的屍身紀浩禹已經叫人給送了出去,莊子上紀千赫的人正在被蘇彤指揮著清理血跡,並且收拾之前打鬥之間損毀的地磚和家什。
紀浩禹和長平兩個站在大廳當中,臉上都沒什麼表情的看著眾人忙碌。
明樂和莊隨遠一前一後的走過去。
見到明樂,長平的眼底閃過一絲苦澀的情緒,沒說話,隻就從袖子裏摸出一個褐色的小瓷瓶遞過去。
明樂接了,自己揣在袖子裏收好,卻是沒再提這件事,反而正色說道,“這邊的事情了了,我們當是不會在這裏滯留多久了,你的去留,我不勉強,還是你自己決定吧。”
雖然彼此之間迫於形勢已經割袍斷義,但是明樂和長平都還不至於就為了這件事而生出嫌隙,彼此都知道彼此的無奈和苦衷。
長平抿著唇角,遲疑著沒有吭聲。
紀浩禹側目看過來一眼,道:“要去要留你自己做主,就算不是荊王妃,你還是榮王的義女,皇家上了玉牒的郡主。”
之前他在紀千赫麵前一口咬定了長平是他正妃的身份,隻是權宜之計,雖說出口無悔,他也不是那麼沒有擔當的人,隻是他和長平之間——
紀浩禹的言下之意十分明顯,長平卻還是猶豫不決。
從心理上講,她不願意離開明樂的身邊,但是為著長安的未能達成的願望,她又覺得落葉歸根,似乎是應該留在這裏守著長安的。
明樂見她如此,就道:“反正也不急於一時,你再考慮吧!”
“嗯!”長平點頭應了聲。
“荊王殿下!”莊隨遠等到兩人把話說完才對紀浩禹做了一揖,開口道,“經過這一次,我家王爺元氣大傷,無論是於公於私,朝中之事隻怕他都要力不從心了,這個攤子,日後應當是得要交付給您了。”
紀千赫當年對皇位放手的時候就已經是一種鮮明的態度,這麼多年他把持軍權,也隻是因為對蘇溪一事的耿耿於懷,如今誤會解開,不管這一次他能不能逃過一劫——
不是莊隨遠敢於自作主張替他拿主意,而是後麵的路已經毫無懸念了。
紀浩禹神情漠然的看了他一眼,臉上半分表情也無。
那個位置,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已經推卻不掉了,可是雖然得來不易,也是叫他當成了一種必然或者說是任務來完成,而非是他心裏真心渴望和向往的東西。
當然了,莊隨遠也不擔心紀千赫放權以後他會對紀千赫不利,因為隻就衝著他之前對待薑清苑的態度上就已經擺明了立場。
既然紀千赫會放手軍權助他順利上位,他也就沒有了趕盡殺絕的必要。
他不說話,莊隨遠也就隻當他是默認,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這才緩和了語氣道:“還有一件事,之前一直不得機會,這會兒須得要當著諸位的麵說清楚了。”
他說的鄭重其事,明樂幾人麵麵相覷,都在等著他的後話。
莊隨遠卻沒有馬上繼續,而是對不遠處的蘇彤招了招手道:“蘇彤,你過來。”
蘇彤走過來,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怎麼?”
“有件事我一直沒來得及跟你說,”莊隨遠道,說話間便是深深的歎了口氣,又再看向了長平。
長平皺眉,有種微微不安的情緒在心頭湧動。
“這些年你不是一直在尋你那雙外甥的下落嗎?”紀千赫道,想到長安已逝,也徒然生出幾分悲涼之感道,“她就是錦娘的女兒。”
蘇彤愕然一怔,眼睛瞪得老大,目光落在長平的臉上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我知道的時候也是太晚,另一個孩子已經遭了暗手了。”莊隨遠道,深深的看了長平一眼,“我不知道這其中是有什麼差池,還是錦娘交代了什麼事情叫你們兄妹產生了錯覺,也叫那個女人有了誤會,誤認為你們是王爺的子女而叫你們惹禍上身,招惹了無妄之災,進而被牽連進了這一場災禍當中。”
“你是說——”長平艱難的開口,話到一半卻是不可思議的笑了一聲出來。
莊隨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她和長安都誤會了自己的身世?
母親去世的時候她雖然還少不更事,可長安卻已經懂事了,難道還能把他們母親千叮嚀萬囑咐留下來的遺言給弄錯嗎?
蘇彤是到了這個時候才緩慢的回過神來,看著眼前長平的麵孔,眼裏突然湧出一汪清淚,一下子將長平抱在了懷裏緊緊擁住。
“你是長平?你是姐姐的女兒?你是平兒?”因為欣喜過度,她的聲音顫抖的很有些顛三倒四。
長平被她抱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就聽莊隨遠在旁邊繼續說道,“你母親的閨名應該是叫蘇錦吧?曾經有過一段時間王爺常年在外四處遊曆,在途經西域的時候在你們蘇家借住了一段時間,其間正好趕上山匪打劫,王爺便出手將他們打發了。那個時候錦娘的確是曾對王爺表露過愛慕之心,可是王爺回來中土之後她就嫁了一個常年奔走兩地的客商,並且生下了一雙兒女。因為蘇彤跟在王爺身邊,所以錦娘那邊的情況我也就幫著留意了幾分,隻是到底也是路途遙遠有很多的不方便,當年錦娘病故,我這邊得到的消息遲了一些,待到蘇彤回去接你們兄妹的時候已經晚了,這些年她一直在尋找你們的下落。蘇彤,是你們的親姨母!”
“可是——”長平是知道自己母親的名諱的,此時聽了這樣的消息還是有些恍惚和難以置信,看著蘇彤道,“大哥說我娘告訴他,父親的手肘內側有一塊胎記,如果不是——怎麼會?”
長安就是因為無意中扯破了紀千赫的袖子才以為終於查到了自己的身世,如果紀千赫不是他們的父親,怎麼會有這樣巧合的事?總不能兩個人的身上在同樣的位置上都生了胎記的吧?
蘇彤慈愛的撫摸著她的臉頰,苦澀的搖頭一笑道,“那次遇上山匪,姐姐受了驚嚇和刺激,不間斷的就會發作,我想哪怕是後來她嫁了人,她心裏也是一直記掛著王爺的。我聽說最後在她纏綿病榻的那段時間也經常會舊疾發作,大約是她自己又亂了腦子,才跟你們說了胡話吧!”
原來——
隻是誤會一場!
可是也就是因為她母親臨終前的一句胡話,便是陰差陽錯葬送了長安的性命。
該是怎麼說呢?
世事無常!
明樂的心中也是五味陳雜,可是這個時候,她也知道自己說再多的話也幫不了長平,一切就隻能等她自己想通,於是就輕拍了下長平的肩頭,先行離開去了藥廬和宋灝還有蘇溪等人會和。
在老皇帝紀千胥駕崩整整兩個月之後,大興三皇子、荊王紀浩禹登臨帝位,成為這方國土之上新的主宰,年號元康。
三日之後,元康帝頒下詔書,以皇後之禮聘取前攝政王紀千赫的義女延敏郡主為正宮皇後,十裏紅妝,盛世花嫁,羨煞無數閨閣少女。
元康帝繼位以後就開始以雷霆手段整頓當年昏君紀千胥當政時候留下的爛攤子,殺伐決斷,開創盛世武功,將大興一國的曆史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十月底的天氣,邊塞之地的風已經很涼。
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一騎駿馬飛馳而過,馬蹄飛揚,在身後留下一片歡暢的笑聲。
跑的累了,宋灝便駐馬停下來,兩人共乘一騎,不約而同的回頭看向遠處天地交界處那一輪緩緩墜落的紅日。
“這裏的山海闊大,無拘無束,難怪母後會那般歡喜。”明樂感慨說道,往後仰了頭去看宋灝的臉。
“怎麼?舍不得走了?”宋灝垂眸俯視下來,眉目之間一片笑容一片溫和坦蕩。
“這裏的風景再美,你我終究隻是過客,若是再在他們大興的國境之內滯留不去,怕是紀浩禹便要動用軍隊驅逐了。”明樂笑道,眼眸彎起,明豔動人。
宋灝輕啄了下她的唇,笑容之間就又多了幾分寵溺道,“還是擔心長平的處境嗎?”
“怎麼會?長平那麼聰明,不管是要掌控六宮還是掌控人心都不在話下。”明樂搖頭,眼底的笑容不覺更加深刻幾分道:“那一日不管是她發誓要殺榮王還是最後刺死了薑清苑,在絕大多數的人看來她隻是為了要替長安報仇,可實際上還有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她是為了紀浩禹做的。以他名義,替他做了他不方便做的決定。也許隻是惺惺相惜,可是哪怕隻就衝著這份人情,紀浩禹都不會虧待了她。長平說過她這一生不會對男女情愛抱有幻想,紀浩禹也不是會感情用事的人,但他們在一起至少會互尊互敬,這樣的感情你和我或許不會接受,可是對於一國帝後而言,卻是再好不過的了。”
最主要,是長平的後半生也有了依靠,那是長安一直以來的心願。
“是啊!”宋灝深有同感的點頭,垂眸看向她隆起的腹部道,“左司老頭兒鼓搗的那些玩意兒真的有用的嗎?確定這一次是兩個丫頭?”
“回頭等生下來不就知道了?”明樂嗔他一眼,“明日一早我們就得趕緊啟程了,否則的話趕到海域就該來不及了。也不知道爵兒是怎麼想的,居然要在軍營裏辦婚禮,尉遲瑤也由著她。還有柳揚已經先行一步回京去接兩個小的了,應該會比我們早到,母後說是兩個小子已經會開口叫人了,離開幾個月,也不知道他們還認不認得我這個做娘的了!”
“他們敢不認?打一頓也就長記性了!”宋灝挑眉。
攤上這樣的暴力老爹,明樂是真的替兩個兒子的屁股心疼,聞言就是失笑道,“風水輪流,再過個幾十年你也有落在他們手裏的時候,現在得罪他們?你的拳頭還能一直硬過他們不成?”
“是啊,英雄遲暮,總歸都有那麼一天的。”宋灝感慨著一聲歎息,與她相視一笑,眉目之間的光彩越發柔和了起來,俯首去咬他的鼻尖:“到時候我們兩個應該是白發蒼蒼一起坐在白水河的橋頭看花燈了吧?”
白水河,是他們之間白首之約的終點。
這一場盛宴終究會有華麗散場的一天,到時候解甲歸田,或許他們將要迎來的也會是和此刻那座獵場莊園一樣的恬靜自由時光。
因為許多年前的那一次受傷,其實左司老頭兒是知道紀千赫的心髒比正常人偏離了一點方位,也是巧合的很,讓蘇溪那不留餘地的一刀最終還是沒有鑄就遺憾。
隻是大鄴的太皇太後,在史冊之上已經歸為過去了。
從此以後山高海闊,終於她還是得到了她一直向往的自由。
“駕!”宋灝清喝一聲,狠抽了兩下馬股,策馬往桓城的方向飛奔而去。
獵獵的風聲之中,明樂回頭,仿佛看到那夕陽的光輝之下一雙男女策馬追逐的身影——
鮮衣怒馬,肆意天下!
——全書完——
------題外話------
傳說中的大結局,曆時一年,終於把這個故事講完了,要結文了,突然很舍不得,現在情緒低落不想說話,隻想說很感謝寶貝們一路走來的支持和陪伴,真的很舍不得你們~
然後之前我就在回複留言的時候說過,這個文正文的故事寫的很細,基本上把所有人的結局都給完整了,於是不會有番外了,大家不要等。也舍不得我的寶貝們去新坑找我吧O(∩_∩)O~
《錦繡凰途之一品郡主》重生、女強文,女主比這本貌似更強悍,寶貝們速度圍觀撒!
美眸睜開,她還是那個絕代風華的潯陽郡主,
養父尚在,兄長為伴,一切,都還來得及。
沙場點兵,她一身戎裝揮斥方遒,後宅奪嫡,她以鐵血手腕翻覆皇朝天下!
是她的,她要守,想要的,就去搶!妖顏傾世,豔殺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