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管事靠著車壁,腦海裏浮出一段往事,那時候他剛做大管事,太君得知四位夫人提著白綾往後山去,哆嗦著領著小明驛追去,讓婆子們一定攔著,別在後山上尋了短見,夫人梨花帶雨的互相扶攜,等太君來到了後山,才發現夫人們是種銀樹,鬧著要抬塊望夫石,以念王爺。
往事曆曆在前,難怪小公子也記得。
之前鹿大夫在雲巷藥中堂為了一本叫:“天醫開悟”書與掌櫃的鬧起了別扭,藥中堂掌櫃親自將此書今日送進了王府,為的就是求見鹿大夫一麵。
車子停下,藥中堂的掌櫃一臉恭維的上前,握著鹿大夫的手走進了堂中。
在大堂的裏間,一位麵帶愁容的年輕大夫在椅子上唉聲歎息。
見到簾子提起,掌櫃攜著一個人進來,年輕大夫看清是鹿大夫,激動呼喊:“貴人可來了,快隨我去一趟城西耳兒胡同裏的施府。”
杜明驛並未進入藥中堂,等在馬車上,撩著簾子觀望路人,見到麵色憂鬱,緊抿嘴角起來:“古人說,總角聞道,白首無成,眼看鄉試在及,這些拖家帶口逃災於此的讀書人,苦讀詩書,卻回不了故鄉,喟歎命運不公,何處不是愁啊!”
孟管事眉角不動一下。
杜明驛轉眼將目光收回到出來的鹿大夫身上,望見旁邊多了一個不認識的麵孔,同樣麵如黑炭,低垂著頭去了馬車後麵一頂綠色小轎子裏,馬車在前麵,小綠轎子跟在後麵。
杜明驛問:“咱府裏人到底出來幹什麼去?”他捂著肚子:“本公子滴米未食。餓死本公子啊!”
鹿大夫從腰間提著一個葫蘆:“暫且可以充饑,味道不太合公子胃口,公子自便。”
杜明驛垂著頭:“不喝!餓死算了!”
孟大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敢在神醫麵前造次。
去城西耳兒胡同有一段時間,施府的家丁在門口焦慮的等待。
施府門前府內種著石榴樹,石榴花期已過,灰褐色的枝幹長滿綠葉,枝葉疏密裏是一顆顆或大或小喜慶的石榴,家丁知道府裏人種石榴寓意圓滿,他們也一樣是盼個好兆頭,一邊拿著鐵鍬邊固土施肥,一邊往遠處街角張望。
挑揀著一些鮮紅色石榴摘下盛在了籃子裏,石榴甜甜的,等著貴客登門當作謝禮。
杜明驛是第一次來城西耳兒胡同。
想不到這麼一個崎嶇蜿蜒的胡同裏,居然藏著這麼一個院子,很是樸實。
杜明驛讚歎道:“早聽說,施家祖上是讀書人,買下這個院子時,就是看中這裏的清靜風雅,此時一見,果然不凡。”
施府的家丁收了鐵鍬,踮起腳張望跟在王府馬車後麵那頂小綠轎子,小綠轎子又小又不起眼,由兩個粗糙衣服的轎夫抬著。
一前一後的堵在了施府門前的下馬石前,與跑在前麵的這輛高大華麗的王府馬車格格不入。
家丁們朝著後麵擠眉弄眼:“他怎麼又來了,銀兩沒少拿醫治水平卻不怎麼樣,雲巷藥中堂的大夫空有其名啊!”
小綠轎子裏的人有些汗顏,尷尬的擦擦額頭,低垂著頭跟在鹿大夫身後。
杜明驛跳下馬車,抬手關了車門,早一步下車的孟想卻伸手攔住:“小公子?還有銀杏葉!”
“還有?”杜明驛滿頭問號的伸伸手,“就這些……不名一文的銀杏葉……你是說搬進施府?”
未等孟管事回話,施府的家丁一臉洋溢的走過來,七手八腳的搬走了。
杜明驛肥大袖衫擦著竹籃邊劃過,他的表情更加耐人尋味了:“有意思。”
一行人被拖進了施府,進入施家會客正廳。廳內的靠背椅子上坐著一個年輕濃眉大眼的小公子。
另一邊的朱紅靠背椅上,坐著紋絲不動的施老爺。
杜明驛王府家中多為女眷,平時見麵的小姐丫鬟,釵環戴翠,朱紅柳翠,甚是曼妙。
相反施府裏,出頭露麵的是清一色的男子,個個端莊嚴肅,從不喜喧嘩,反而顯得冷清不少。
杜明驛靠邊站在孟想身邊,孟大管事遞上名帖,兩邊府邸男子互相作揖寒暄,行禮完畢,各自歸座。
施庭朗的目光在杜明驛的身上打轉,想起大雨中在城樓下遠眺過的情景。
此時正廳明亮,近看,方知杜明驛眼眶子周圍隱隱有著烏青,心裏著實有些不屑:“怎麼一身病怏怏的,這就是王府小公子?太君的寵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