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個溫柔卻充滿威儀的聲音傳來,那聲音我並不十分熟悉,卻能憑那份氣勢,猜出聲音的主人。
“赫兒,你等等。”
隻有“滴答”的雨聲,我什麼再聽不見,惠菊也是安靜地坐在我身邊,仔細吹著手中一碗紅棗桂圓粥,再喂到我口中。
門被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人來人往。周圍越發靜起來,靜得我慢慢恢複了身體的感知,之前的種種浮現在心頭,便感受到了異樣與驚心。
突然,我心中一跳。一件我一直覺得很重要卻沒有想起來的事終於在腦海中出現。
“惠菊”,我用有些顫抖的聲音問道:“惠菊,玲瓏呢?”
惠菊的身體明顯一顫,半晌才抬了頭看我,我能看到她眼中滾動的淚水,一種不祥之感蔓延周身。呼吸急促起來,我的手不由抓緊了胸前的衣襟。
“難道……”我掙紮著不願說出自己的想法,隻是用期待的眼神看著蕙菊。
惠菊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娘娘,小公主在隔壁屋裏躺著,救上來了,太醫正在診治,隻是……”
我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身上的力氣即將被抽幹般:“隻是什麼?”
惠菊眼圈一紅:“隻是,太醫說不是很好。”
我跌靠在床上,不是很好,是不是就意味著不好,就意味著沒有希望?
玲瓏那麼小,我跌進水中尚費了那麼多氣力才醒來。她一個還在繈褓中的嬰孩,又如何去克服那無邊的黑暗。
“娘娘莫怕,太醫雖說不太好,可是依舊是有希望的。”蕙菊見我麵色都變了,連忙補充道:“方才奴婢去看了看,小公主已經醒了呢。”
我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突然覺得十分疲憊。移動下身子,想下床去看看玲瓏。腳甫一沾地,隻覺得腿上酸軟無力,掙紮著想站起來,突然,下身一陣撕扯般的疼痛傳來,我的額上滲出汗,驚恐地看著蕙菊。
蕙菊看著我,許是我的麵色越來越蒼白,連忙伸手扶我:“娘娘,您怎麼了”
“疼……”我隻來得及說出這一句,眼前一黑,便癱倒在地上。
有溫熱的液體自身下流出,帶了無邊無際的疼痛,將我淹沒。
再次睜開眼,寢殿內有淡淡的血腥味道。
我掙紮著喚了一聲:“蕙菊。”隻覺得口唇發幹,說不出話來。
“娘娘,娘娘……”蕙菊幾乎是立刻奔到我的床前:“娘娘,您醒了!”說著連忙叫太醫。
我的小腹疼痛難忍。手不由就搭在了上麵。
蕙菊看了我的動作,眼淚就掉了下來。
“蕙菊,我好疼。”我幽幽道:“好冷啊……”
蕙菊的臉上滿是淚水,我看著那淚水,突然就明白過來。
心中大慟,卻怎麼也哭不出來。眼睛好似已經幹涸的枯井,再也沒有辦法湧出泉水。
“娘娘,隻要您好好調養身子,您還會有孩子的。”蕙菊用巾帕擦著眼睛,喃喃地寬慰我道。
我卻什麼都聽不到。孩子沒了,我的孩子,讓我從鬼門關踏回來的我的孩子,讓我的家族能有皇帝庇佑的我的孩子,沒有了……
“蕙菊,去請皇上來。”我攏了攏身上的中衣,艱難地對蕙菊開了口。
蕙菊領命正要下去,隻聽見門外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
“慢著。”
隨後有人打起珍珠掛簾,便見一位婦人緩緩走進。
“給太後娘娘請安。”蕙菊跪了下去,頭埋得很低。
“不許告訴皇帝。”太後一揮手:“你先去外間侍候著。”
蕙菊便下去了。
深藍錦絲福壽暗紋紂紗袍有著深沉的光澤,卻更顯莊重。太後緩緩向我走來,她的臉上的神情平和安靜,卻能從那雙鳳眼中看出深藏的淩厲。
我抬起頭看她,撐著身子要下床行禮,太後身邊的一個侍女忙按住我,用清脆的聲音說道:“皇後娘娘不必如此,太後是來探望娘娘的。”
我聞言向太後看去,她一直仔細地看著我的臉,那雙眼睛似要在我的臉上找尋什麼。
我微一彎身低了頭去算做行禮:“兒臣給母後請安。”
太後這才回神過來般淡淡一笑說道:“你剛剛小產,要好好養著,這虛禮就免了。”
她停了停再道:“皇上將你安置於此,本是想要保護你腹中的孩子,畢竟這後宮險惡他不是不知,卻不想還是出了這樣的意外。他們來稟了哀家,哀家一刻不停的就來了。遙兒那邊國事繁忙十分勞累,哀家命人先不要通知他。畢竟……此時還不宜。”
說罷坐到我的床前,拉了我的手,細細地看著卻不說話。我在她溫柔的目光裏,不知為何,感到了莫名的壓力。
這個身經三朝的女人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歲月在她的臉上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隻是眉目間多了身曆萬事後的冷靜與豁然。她的身上散發著讓人不敢仰視的尊貴之氣,由內向外,無法忽視。
即使,我是她的兒媳,可在另一方麵,我也是她的臣民。
兒臣兒臣,多麼貼切的稱謂。
“母後,”我小心的喚了一聲,察看她的臉色。
太後許久都沒有開口說話,周圍的宮女太監也都屏息垂手而立。
半晌,太後終於開了口,聲音低沉,帶著悲傷和同情,她的眼睛看著我,裏麵有種我一時沒有看清的情感。
“太醫是已經盡了力了,你不要太難過,身體是最重要的。”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兒臣謝母後關心。”
我的聲音很微弱,說話間淚就掉了下來,太後也抹了抹眼睛。眼神卻突然犀利起來,看向站在她身後的一個太監。
“李福全,那乳母可有招認?”
那太監輕聲回答:“回太後的話,抓住時,那乳母已服毒身亡了。不過奴才正在從旁枝末節中查明是何人指使。”
太後點了點頭:“這事要速辦。謀害皇家骨血,行刺皇後,可是誰都不能包庇的罪名。”說完看著我,眼神裏卻有躲閃。
我迎上她的眼睛,心中明了太後來此,並非隻是為了此事。這樣的事,即使太後不查,我相信,沈羲遙也絕不會放過的。
我用隻有我和她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母後來此,恐還有其他的事吧。”
我自己也不知自己怎會講出這樣似乎有些僭越的話來,可是從太後進來到之前她說話,我一直在看她的眼睛,我終於看清了那層我先前不懂的意思。
太後愣了愣,臉上的驚訝一閃而過,隨即笑了,那笑很輕很淺,幾乎不易察覺,卻有讚賞與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