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人去梁空巢也傾(1 / 3)

其實出現小產跡象多是我思慮太重,沈羲遙即不停止戰事,又為了早日得勝加大前方軍隊的人數、糧草、輜重,我便放鬆下來。又過了半個月,孕中的反應漸漸消失,萬禦醫日日來請平安脈,笑容也逐漸多起來。從他的笑容中,以及準許我每日半個時辰的散步,我知道這一胎應該穩固了。

而為了後宮祥和,雨露均沾,我懇請沈羲遙不要夜夜留宿坤寧宮。他也怕與我同榻而眠難免碰撞傷及胎兒,便沒什麼異議。但畢竟朝事繁重,他大多時候還是宿在養心殿,鮮少翻牌子。

因不再忌諱血光之災,對孟家的處決又被朝臣提了上來。沈羲遙本就不打算放過孟家,便準了秋後問斬。

我聽到消息時,正坐在小池塘邊喂魚。蕙菊引了怡昭容進來,玲瓏跟在乳母後麵,穿一身淺碧色衫子,兩個圓圓的發髻頂在頭上,插戴了粉晶製成的小小花鈿,十分惹人喜愛。

她一見我就掙開乳母的手跑過來,我看她如同春日裏一片嫩葉要撲進我懷裏,正想伸手去抱,怡昭容搶先一步將她攬住,朝我歉意地笑笑。

“玲瓏,不可以衝撞了皇後娘娘。”怡昭容雖是斥責,但語氣全是溫柔。

“是因為母後肚子裏有個小寶寶嗎?”玲瓏指指我微微凸起的肚子問道。

我笑著點點頭,拉過她柔嫩的小手道:“是啊!母後肚子裏有個小寶寶,等天冷的時候他就出來了。”

“那玲瓏可以跟他一起玩嗎?”玲瓏一臉期待地看著我:“宮裏麵隻有玲瓏一個小孩,沒有人跟玲瓏玩,好無趣啊!”

“不是每月初十,都會讓世家送進來年紀相仿的孩子與你一起玩嗎?”我問道,又看一眼怡昭容。

她苦笑一下,還沒回答,玲瓏先開了口。

“他們都不好玩,什麼都讓著我,沒意思!”玲瓏嘟著小嘴小聲道:“而且那天我們在禦花園放風箏,和妃娘娘說小孩子多吵到她了,這個月就沒人來了。”

我“哦?”了一聲看著怡昭容:“怎麼回事?”

怡昭容摸摸玲瓏的頭,蹲下身柔聲對她說:“玲瓏乖,讓嬤嬤領你去看魚好嗎?”

我為她正一正發間的簪花,溫柔一笑:“池塘邊上危險,母後偏殿裏有一架水晶魚缸,你去看看,可有趣了。”

說罷朝馨蘭使了眼色,馨蘭立刻走到玲瓏身邊:“小公主,奴婢特備下了你最愛的蘋果牛乳甜酪,要不要吃一點?”

玲瓏到底是小孩子,一聽說有好吃的好玩的,自然滿心歡喜跟著去了。

待她們走遠了,我與怡昭容到亭中坐下。

“怎麼回事?”我微微皺眉。

“怪臣妾不好。”怡昭容歎了歎氣:“皇上許久沒翻牌子,前一晚到長春宮看玲瓏,也就留下了。次日臣妾便成了筏子,連帶著玲瓏也跟著受欺負。”

“玲瓏雖跟著你,但畢竟是柳妃的孩子,又是大羲第一個公主,和妃性子溫和,這話不像她說的。”我疑惑道。

怡昭容搖搖頭:“不是和妃說的,是月貴人。”

聽到皓月我心頭一驚,但神色不變。

一旁奉茶的蕙菊吃驚道:“我竟不知,一個貴人可以這樣對待公主了。”

“她是借著和妃的勢。”怡昭容端起茶品一口:“臣妾疑惑,娘娘是月貴人舊主,她還是您的家生丫鬟,如今怎麼不跟娘娘親近,反而跟和妃交好呢?”

我笑一笑:“本宮也不知道啊。當年我與皓月情同姐妹,還幫她成了美人,卻不想如今竟是陌路。”我長長歎一口氣:“也許是本宮哪裏做錯了,隻是還沒察覺吧。”

我嘴上那樣說著,心裏卻在疑惑,皓月當日在繁逝對我的那一番表白是真是假,她真的會因為覺得我是利用她而不顧多年情分?還是另有隱情呢?但無論有什麼隱情,她害死我父親,又意圖害死我,連累了我的孩子,我是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不會放過的。

“娘娘怎會做錯呢。”怡昭容道:“也許有什麼隱情吧。”

我擺擺手:“不說這個,你說說,是怎麼回事?”

怡昭容抿抿唇道:“也沒什麼,就是臣妾帶了玲瓏他們玩。玲瓏喜歡湃雪宮的槐花,便選了附近放風箏,不想吵到和妃休息。月貴人陪著她一起出來,和妃想是顧忌柳妃,隻說吵得她肚子裏的孩子一動一動的。臣妾本想帶她們離開,不想月貴人跟和妃說,如今宮裏除了皇後就是和妃最尊貴,待生產後更會晉位德妃。這些孩子吵到龍裔應該責罰。臣妾身為養母沒教養好,也該受罰。”

我眉心一跳,皓月何時這般無所顧忌?心思翻轉了下便了悟了,和妃身邊,自是需要一個人,說出她不能說的話呢。

“之後呢?”我問道。

“和妃一向溫和,沒有責罰咱們,隻要求她生產之前世家子弟不得入宮而已。”怡昭容訕訕笑笑:“她又說今日吵到她,難免明日不會吵到皇後娘娘,所以大家不敢不從。”

“柳妃那邊呢?”我隻是好奇,和妃一向待人溫柔,與誰都沒有嫌隙,卻也不深交,這次算是大大駁了柳妃的麵子,再加上上次皓月受罰的事,我相信柳妃不會咽下這口氣。

怡昭容搖搖頭:“畢竟和妃話裏牽扯到了您,柳妃能怎樣?”她理了理鬢邊一叢碎晶流蘇,頓了頓道:“臣妾聽皓月對和妃說,母憑子貴。”

我一驚,不由直直看向她。怡昭容點點頭:“她聲音雖小,但是臣妾還是聽到了。”她停了片刻道:“想來和妃已有七個月身孕,自然是能診出男女的。”

我心裏有微微的失落,我自然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嫡長子。和妃出身世家,她的長子與我的嫡子身份上不相伯仲。雖然大羲並無立長還是立嫡之說,但若是嫡長子,自然是繼承皇位的首選。

“無論男女,都是皇上的孩子,都要稱本宮一聲母後的。”我淡淡笑笑,仿佛不在意。

“近日柳妃在忙什麼?”我飲了口水轉了話題。

怡昭容聽了我的話“哎呀”了一聲,我詫異地看著她,她自責道:“瞧我,忘記大事了。”

“怎麼了?”

“皇上已經下旨,孟家秋後問斬,留孟庶人在繁逝終老。”

我早猜到沈羲遙會不忍心要麗妃的命,當下並不吃驚,隻點點頭。

怡昭容見我並不驚訝,心中也猜到幾分,繼續道:“朝中一直有奏本請皇上處置孟家。前幾天柳妃給皇上送點心時請求皇上賜死麗妃,說她死不足惜,被皇上斥責了。這幾日都在昭陽宮稱病,其實也沒病,不過是想讓皇上去看她吧。”

我點點頭:“皇上素來寵著她,把她慣嬌氣了。她有當年護駕的功勞,皇上雖斥責了她,也不會真生她的氣。她還要料理後宮,皇上遲早會去的。”心中卻暗道,當日我以“活著還不如死去”委婉提出賜死麗妃,沈羲遙都覺得我心狠而不悅,如今柳妃這般直白,隻會令沈羲遙更加厭棄吧。

怡昭容不置可否地一笑,搖搖頭,畢竟說到寵愛,大家都不願多提,便也不再這個話題了。

如此閑話了片刻,怡昭容便帶著玲瓏告退了。

蕙菊扶我回寢殿,我坐在妝台前慢慢將頭上一套輕而薄的鏤空金牡丹花葉輕輕摘下,想到麗妃,對蕙菊道:“我讓你辦的事,可抓緊了。”

蕙菊看著四下無人,點點頭道:“奴婢全安排好了,隻等娘娘吩咐。”

我將一枚金葉子放進妝匣,沉默了片刻問道:“她的病如何了?”

蕙菊拿起一把犀角梳子輕輕為我梳理長發,用隻有我和她才能聽到的聲音答道:“有問題的水給她送棉被後就開始了,如今奴婢看那病症已經發出來了。”

“她就沒問禦醫?”我端坐在妝台前,隻覺得鏡中那個女子很陌生。

“自然問了,按照娘娘的意思,李禦醫跟她說是因為飲食不佳導致的脹氣,得慢慢調理。”蕙菊又補充道:“另外,王侍衛的家人已經安排好了。”

我點點頭,沉默半晌道:“本宮不想托太久,等她的症狀再明顯些,就動手吧。”

約莫一個多月後,前方戰場不斷傳來好消息,沈羲遙眉目逐漸開滌,心情也大好起來。雖然仍有很多重務,但翻牌子的次數多了一些,隔幾日也會去看和妃。如此,先是柳妃,接著是怡昭容,然後是宮裏其他幾個妃嬪,還新晉了一位擅歌的陳姓常在為寶林。

這日我邀怡昭容一同用午膳,不想沈羲遙過來了。彼時我們剛剛落座,我指著麵前八道菜歉意一笑道:“本宮這邊吃的簡單,怡昭容不要介意才好。”

怡昭容忙道:“娘娘為國事勤儉,是後宮表率。臣妾哪敢介意。”

我微笑看著她:“後宮裏誰是真的節儉,誰不過是做做樣子本宮還是清楚的。”說罷微微歎氣:“如今雖然天災已定,但皇上還欠著商賈們糧食。”我看一看桌上幾個菜道:“其實一個人一頓能吃多少呢?還不都浪費掉了。民間多是吃不飽飯的窮苦人家。如今還有前方的戰事。本宮總想著,能省下一點,百姓和前線的將士就能多一點。”

一個聲音在門邊響起,滿是讚許:“薇兒說的極是!”

我與怡昭容回頭,是沈羲遙,一身暗蝠紋銀線納繡如意的水色便袍十分清爽,更襯得他豐神俊朗的麵容如正午的驕陽般耀目。

怡昭容連忙拜下去,我也要行禮,被沈羲遙穩穩扶住,按回座位上,這才叫怡昭容起來。

“皇上從禦書房來?”我聞一聞笑問道。

“薇兒怎知?”

我指一指他身上的袍子道:“上次皇上從禦書房來就是這個味道,玉竹香味道淡且涼,宮裏沒妃嬪用,臣妾早年在家中倒是常點,故而對這個味道很熟悉。”

“娘娘真厲害,臣妾就什麼都沒聞到。”怡昭容笑起來。

“薇兒有孕之後,鼻子倒是靈敏很多啊。”沈羲遙打趣道。

我故作生氣:“鼻子靈那是小狗呢!”

沈羲遙“哈哈”一笑,連帶著怡昭容也掩口笑起來,一時間氣氛十分和諧。

“皇上用膳了嗎?不如與臣妾們一起用一些?”我指指身邊的位置道。

沈羲遙點點頭:“還沒有,想著你這裏必有飯就過來了。不想怡昭容也在。”

怡昭容微微福了福身:“能見到皇上是臣妾的福氣。”

“今日玲瓏出宮去了,是臣妾請昭容妹妹過來用膳的。”我說道。

“哦?”沈羲遙一揚眉:“出宮去了?”

我解釋道:“前些日子玲瓏吵到和妃休息,便不讓世家子女進宮了,臣妾見她實在難受,便準她今日去吏部尚書家玩。他家的小孫女與玲瓏年紀相仿,平日裏也最能玩到一起。沒跟皇上稟告,還請皇上恕罪。”

“何罪之有。”沈羲遙倒沒在意:“玲瓏還小,薇兒此舉倒是真心疼她。隻是朕竟不知和妃不讓那些孩子進宮了。”

我朝怡昭容笑一笑,她道:“是臣妾不好,帶玲瓏放風箏吵到了和妃娘娘。”

沈羲遙“唔”一聲:“她有孕,平時也喜歡清淨,但是性子溫和,沒想到有孕之後竟變了,不像她平日的作風。”他想了想,關懷地看一眼我:“不過小孩子確實吵鬧,還是等薇兒生產之後再讓他們入宮吧。”之後溫和地看著怡昭容:“既然和妃不喜歡,你以後帶玲瓏離她遠些就是了。”